胭脂山谷地如同死寂。车行三日,别说往来商队,就是通传讯息的戍卒也没见半个。北麓的匈族在石羊峡伤了根子,郭孝又在第九峰燧挖出无数陷马坑。这条通道如今算是废了。
胡三的车速明显放缓,生怕不小心崴了马蹄。
远远能看见第九峰燧的篝火,如今的驻守戍卒顶多一个小队。等接近龙首山时,天色暗,时间也刚刚好,我下令扎营。
“大人,将就吃些。”索大酉递过来半块肉干。
索大酉是队正,此时充当小队统领。
我摇摇头,洗手没?黑乎乎的手捏着就瞎客气。
丢给他一包黄麻纸包着的西域麻油糖,“当心黏牙!”我叮咛。
很快,那几个莽汉子传来吆喝声。我偷笑,这些爷们儿的快乐也就一块糖的事儿。
胡三两口酒下去,开始给几个他嘴里的兔崽子编瞎话。说时迟那时快,我妹子挥刀出鞘,朔风刀法第三式,狼烟急!
我血战戈壁滩的事在营里如今成了评书,有事没事被人拿出来当下酒菜。
咋就没人说被射得跟孙子似的。
我换了青色曲裾,登上翘头履,又拆了髻子,头发披散开,把那根骨簪藏了。
令索大酉把住上山的路口,准备登山。
“妹子,要干嘛?”
“少管!”
我丢下一句,沿着山路向上而行。
“在么?”
“嗯,刚扎营。”孔汾正吃呢。
“累不累?”我柔声问道。
“累!”
“瞎说?”这人,脸皮够厚。
“那几个小兵累!”他老实交代。
龙首山在月光下被披上白衣,我坐在一处凉亭处看月。
山顶的风微凉,我坐在那儿想心事,想着想着,痴了。
不知不觉,忽然感觉到,身后像是被人贴贴,我猛然转身,身后没人。
我心顿时狂跳,腰间传来窸窸窣窣的感觉,很快,就被无形的手臂环住,我忍不住呼吸加快。
“别,说好的,”我惊慌地用手去扒拉,却什么都碰不着,“出了幽冥界,不作数!”
身后越发灼热,死呆子!耍赖!
“夫人,在下正驻马休屠城,可没作弊!”
我无语了,整个人陷入在他的温存里,没来由的全身酥软。
有唇印从脖颈处落下,又沿着脸颊向唇齿间吻来。我想要推,可只摸到虚空。
“先生,不许过线。”没法子,只能任由他肆意摆弄。
吻,扑面而至。滚烫!
“死呆子!”我羞得踢腾。
直到被吻的喘不上气,忽然,身体一松,被禁锢的感觉没了。
“夫人,睡前吻!”
“孔汾,你给我等着……”
我捂着脸,没眼看。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又歇了两次脚程,才蜿蜒爬上定羌庙广场,终于看见向上数十阶的庙门。
定羌庙的建筑很简陋,庙门倒是修缮的肃穆,四周植满白杨树。
我莲步轻移,拾阶而上,啪啪敲响朱漆大门。
开门的庙祝竟然是女娘,她身穿羌人的左衽皮袍,梳着辫髻,眉眼儿清秀。我心里偷笑,这莫非就是邱胖子嘴里那个绝色女娘?要说不说,那帮斥候眼光不咋地。
“姑娘,这里是边军祭祀之处,恕不接待!”她看我一眼,说着汉话。
我手里亮出行军司马印信。
女庙祝掌着风灯细看,倒像是识货的样子。
很快她满脸凌乱,心想,司马印信做不得假,可你深更半夜,打扮的披头散发,吓唬鬼呢?
“能不能进,给个话!”我噙着笑。
女庙祝无奈,让开身位。
里边很宽敞,两侧是内院的朱漆门。中间内堂还没关闭,几盏雁足长明灯绰约闪烁,照见内壁上的壁画。
我乖乖地垂手整肃,踱着步子走到台阶下。
壁画上一老一小,画得是少年霍去病和老将时的赵充国。
朔风营当初的两任大佬。
案几上的香炉还燃着香火。内堂两侧门柱上刻着对联,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上联,屯田靖羌烟,金城遗策安西路。
下联,跃马踏胡尘,祁连长啸定北疆。
横批,汉魂永炽。
我撩起裙摆跪下磕八个头,具体怎么弄,我一个历史盲也不懂啊。朔风营拜定羌庙是老传统,可我一次没拜过呢。
“列祖列宗在上,晚辈荀清月!”我学着电视剧里的台词来。
赵五的刀仓啷出鞘,带着嗡鸣声在空中剧烈颤动。
干嘛!见到老祖宗这是要来劲还是咋滴?
我犹豫着伸手攥紧刀柄。
赵五的刀瞬间劈出,朔风刀法!
我被它拖着长发乱飞,香汗淋漓。朔风起……黄沙漫……狼烟急!
咣,再次跪下,生疼。我狼狈地狠狠瞪了刀哥一眼。
刀,唰,回归刀鞘。
你还磕八个头,想和老祖宗结拜还是咋的?我猜刀哥一准儿就这意思。
别啰嗦了,说正事吧。
我忍着磕膝盖的疼给两位大佬一五一十说了两件事,一个,我莫名其妙成了萨满圣女,再就是我要替羌人的巫女婆婆守护羌地十五年,如今汉羌同源的话也说了。萨满圣女的骨杖也接了。
噗,那支骨簪丢在地上,要怎么罚,您给个话。
一片静寂。
烛火突突直跳。
跪在那儿快一个时辰,俩老祖宗没人吭声。
那就算清月汇报过了。
我站起身,拍拍灰尘,歪着脖子挽起头发,那支骨簪不客气地插进去。
女庙祝瞪着一双大眼睛,像是见了鬼。
年年接待当兵的拜将神,就这小姑娘拜得最离谱。
接着,她听见我问出一句话。
“这几天有人生孩子没?”我俩孩子的娘了,打听这事儿脸都不带红的。
女庙祝的脸唰的白了。
“说实话!”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有?没有?”我被气笑了。
“我男人是护羌校尉!”没法子,只好亮出大金主的身份牌,“有,我男人养了,家里俩儿子,缺个姑娘凑儿女双全。”
女庙祝,“稍等……”一溜小跑,进了内院。内院的朱漆门咣地关上。
我坐在门槛上绞裙摆,犯愁。
前后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门,吱呀,开了。
走出两个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其中一个,抱着襁褓。
还真有!
哪个是刚才那个女庙祝?傻傻地分不清。
我问,“女儿?”
“嗯。”其中一个空手的答。
“我男人给你养,行不?当亲生的。”我解下皮囊,倒出一堆黄的白的。整个定羌庙的大殿都是银子和金锭子乱蹦的声音。
两个女庙祝看都没看。
那个空白的小声道:“我姐妹是奴籍,官奴。”她有些拘谨,犹豫半息,“能除了奴籍,我姐妹跟你走。”
不是,银子不够,这是要赖上?
我看着俩庙祝,没我好看,可也不难看呀。好吧,说实话,至少和林医官有的比。我这是嫌家里妖精不够多,给郭孝弄回俩姐妹花?
是你俩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俩会干啥,我琢磨琢磨!”我让了一步,也不一定带回家,是吧?
“会伺候男人!”另一个抱孩子的笃定地说。
我差点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