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亭隧的亭长已经换了人。
郭孝惯会做人,把十七亭隧那帮后勤兵多数给调进武威都尉府,不吹风、不吃沙。有几个还没来得及安置,七嘴八舌把我吹上了天。
新亭长满脸堆笑。这种人应付女眷要比官员更殷勤。懂得都懂。官员接待那叫公事,女眷接待那叫人情。
我向他要最近一年,长安二千石以上官员的往来记录。
结果他还真找到一个,护羌中郎将李延年元月庚寅曾经在十七亭隧补给,目的地,敦煌。我脑子一阵头大,郭孝一战定凉州,泼天功劳才拿下的位置,怎么头上又出现个中郎将。
朝廷这是要直接插手凉州事务?
可这会儿也没法儿问他呀。
补给完水和粮草,接茬急行军。
初更时分,李四下令扎营。
我说不出地疲倦,酸果儿反而倍儿精神,被那帮莽汉子当宝贝似的,拉去吃羊腿。
正好,我脱身进了幽冥界。
孔汾还真在,他手里捏着一只耳坠子把玩。
“喂!今天这么早?”我轻轻落地,涟漪散开,裙摆像是水花四溅。
他随意一掷,耳坠子被我反手接住。
“送给夫人。”他嘴角微弯,心情不错的样子。
“干嘛的?”我坐下来,摆弄裙子。
“戴上,夫人能听见蚊子叫。”
“吹吧你!”我说着,扭头就把耳坠子坠上。
耳畔忽然静如虚空,可却似乎听见他在我耳边喃喃自语。
我哪儿还不明白,摘下来就拽了出去。
“起开!”我耳根子发烧。“再敢弄这些不正经的东西,你小心……”
“喂你这人,花我几十万呢。”孔汾慌忙够着拾在手里。
“这可是私聊神器。”他拿在手里,又吹又擦。
不知道他从哪儿淘来的奇怪玩意儿!这些玩家仗着有钱,把好好的量子世界弄得乌烟瘴气的。
“谁要和你私聊!”我瞪了孔汾一眼,“问你个事?”
“嗯,夫人说。”
“听说过护羌中郎将么?”
“朝廷新任的武职,管着期门郎、羽林骑,还有河西四郡的屯田兵。”他还真是是门清。
“护羌中郎将李延年去了敦煌,你知道是去做什么?”
“安汉公要推行羌人入汉籍的新政,应该是为这事儿。”
“安汉公?王棱!”我惊得一讶。
“嗯!王棱要以《周礼》为蓝本构建‘华夷秩序’,推行他的复古改制国策。”
王棱这人,脑子就和别人不一样,周礼治夷?怎么想的!
“羌人围了瓜州城,敦煌驻军作壁上观。和这个人有关系么?”见孔汾这么清楚,我忍不住直接问道。
孔汾冷笑,“王棱要威服四夷,以示天命所归。李延年这个蠢货,多半给弄砸了。”
“可敦煌驻军又为了什么,按兵不动?”这一点我始终想不通,瓜州可是整条商路的大宗交易节点,这要是被破了城,多少人得破产!
“等着李延年把自己玩死呗。”
当官,真费劲!
我长出口气,算是弄明白了。
孔汾这下帮了大忙。
他接着说,“我老师来也是为了这事儿。”他摆弄着那个耳坠子,“李延年把羌人的牧场都给划为王田,强推汉羌通婚,羌人的玉石矿、马场、盐铁全部收归朝廷……”
他似笑非笑地咬着嘴角,“早晚得被人弄死。”
这不逼人造反么!我忽然觉得自己那点脑子全不够用了。
“那啥,你那个,给我。”我别别扭扭地对他说。
“夫人,说的是这个?”孔汾捏着耳坠子晃悠。
“不给算了,谁稀罕。”明知故问,拿腔拿调,死讨厌这种人。
孔汾笑呵呵地丢过来。
他也就脾气好点,长得好看点,就说还有啥!
我没好气地又戴进耳孔。
“出去能用么?”
“那当然,在幽冥界用这个,不多此一举?”他夸张地摊开手。
噗嗤,我失笑出声。想想还真是。
后半夜,我返回肉身。
才迷迷糊糊要睡着,耳边听见孔汾小声问:“睡了没?”
我心一颤,这人死讨厌!没事儿瞎打听啥?
“没呢!”我偷眼看看酸果儿,猪样!这才小声说。
“那睡吧。”
我耳根子发烫,才酝酿的困劲不翼而飞。
你就说这人有意思没意思?
清晨,我顶着黑眼圈继续赶路。
前方斥候回报消息,再几十里地,该和羌人迎面撞上了。
李四给这支微型部队选了一处胡杨林扎营歇马。
我捅捅果儿的腰眼,“果儿,你也是羌人。你说说看,该怎么办?”
果儿最近成天打瞌睡。
她披散着头发,还没睡醒。
“姐,果儿都入汉籍了!”
“姐知道,就打个比方。”
“让他们有吃、有家,还有郎君。都像果儿这样,羌人会走的。”果儿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我愣住了,果儿说什么!我揪着酸果儿的耳朵就炸了毛。
“死丫头,给姐说清楚,你有哪门子郎君?”
“疼!”果儿咧嘴,脸涨的通红。
她忽然扑进我怀里,扭着腰不干了。
我忙搂着,就像林医官对我那样。“给姐说,那个人是谁?”
酸果儿扬起小脸,凑在我耳朵边细细碎碎。
“阿树!”我尖叫。
我的天,你俩什么时候……都长大了?
酸果儿把我胸前弄湿一大片,连哭带咬的。
“我的果儿,心里有人了。”我捏着她鼻子。
阿树!我笑得咬牙切齿,在我面前装幼稚,这两个小的鬼精鬼精,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看着酸果儿快活地咯咯笑,我忽然就觉得鼻子发酸。
“我宝儿,姐回去就给你买宅子!”我在她耳朵边说道。
果儿眼睛眯成一条缝。
过了一会儿,我走出车厢,找到韩老久。
“老久叔,我有个法子,不用王铮出兵。”
韩老久眼睛一亮。“荀丫头,你打算?”
“嗯,我打算走一趟羌人那儿,和谈。”我语气很确定地说。
羌人部落并不比匈族小多少,他们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从凉州到雍州,从河西到陇右,用刀子解决不了问题。
酸果儿说的对,人有吃有穿,有个家,谁愿意玩命?
韩老久拿出张黄麻纸的空白军令,“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