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
我和果儿围着火盆,勉强吃了些东西。我疲倦的想要睡去,可生怕又出什么意外。
这时,外面再次传来乱哄哄的声音。
我撩起裙摆,脑子全是轰轰嗡鸣,我撒腿就往大军最前边跑去,酸果儿和麻瓜紧紧跟在我的身后。
等我跑着挤进最突前的匈奴兵,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年。
赵娘子!
他眼前摆满箭囊,垂立在冰面上,一捆捆羽箭的毛凝聚成盛开的花。
我默默看着眼前这个娘们儿似的男人。
他瘦弱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赵娘子的声音穿透晨雾,“荀姐姐,你活着,我很高兴。”
麻瓜呜咽着,动也不动。它是军犬,不是宠物,它懂他的决绝。
酸果儿死死挽着我,惨白的脸涌上血红色。
阿史那挥手,这次他没有丝毫犹豫。
上百骑兵催动战马,向着那个瘦弱的少年举起弯刀。
马蹄踏在冰面上,很快发出隆隆声。战刀如云,杀声震天。
赵娘子连续拉动弓弦,三棱箭速射连珠。
骑兵冲阵像被一堵墙死死挡住。
这是我这一辈子看见的,无与伦比的快箭。
冲阵的匈奴兵人仰马翻,成了绝命的死线。可那道线不断前移,这是匈奴最凶悍的死士,阿史那不会再为无关者浪费一息时间。。
赵娘子嗖嗖地不断射出,最后一名匈奴兵已经近在咫尺。弯刀举起,他射出了最后一支箭。
峡谷里静如死寂,上百匹战马呼噜着,不知所措。
满地尸体。
赵娘子的箭嚢,空了。他默默拔出刀,半步不退。
赵娘子忽然大喊,朔风!朔风!杀杀杀!
我和酸果儿瞬间泪雨如注。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赵娘子身上的战袍被风吹得飞起,他开始冲阵了。
一支如腕子粗细的弩箭,像一柄长枪,嗖的穿出,擦着赵娘子的身体飞得很远。
他脚步不停,继续前冲。他看着我,他在看着我……
紧接着又是一次发射。
我转过头,不忍再看。
噗的一声。
我死死闭上双眼。
瘦削的尸体砸在冰面上,竟然能传出破碎声。
大单于的马头出现在我身边,笑道:“很有趣。这样送死,值得吗?”
我冷冷的答他。“陛下,退兵吧!”我抱着颤抖不停的酸果儿,咬牙一字一句,“他们不是来送死的。”
大单于一把将我抄上马背,手顺势揽进腰身,“哦,那就更有意思了,你倒是说说看?”
“他们是来警告陛下,别招惹赵五的女人。无论是她的男人,还是她的敌人!”
他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随你高兴就好,我只当是你撒娇了。”
许久,当大军继续开始行进。他才说出这句话。
他催动战马,抱着我,巡视他的勇士。
酸果儿小跑着,追在马屁股后面。
两边缓坡上一面面汉军大旗,满山遍野。
战马继续前行。
“陛下看见了么?这里已经看死,陛下过不去的。”
我冷冷讥讽。
大单于哈哈大笑。“女人,懂什么。这些破烂的旗子写着两个字,恐惧!”
在大单于眼里,分明是朔风营怕了,怕他的勇士继续向前,所以才会插上这些破旗子来吓唬人。
随着匈奴骑兵浩荡向前,距离峡谷出口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前面再次传出嘈杂声。
“不知道又是哪个傻男人,要为你送命?”
他语气不善地冷哼。
等我们的马行至近前,是一个瘦猴般的男人。他脚下不知倾泻了多少火油,像是黢黑发亮的水潭。似乎已经等了许久,火油铺展得平滑透亮。
男人的倒影像一株树根,让他变成树的样子。
棒子!
你还活着!
“荀丫头,你还好吗?”他大声嘶喊。
我流着泪,笑着答他,“没死!”我装出快活的模样。
“对不起!”他两只手张开,作喇叭状。“棒子对不起五哥!”
我拼命摇头。
酸果儿抱着麻瓜冲了上来。“棒子哥……”她想要冲向前,被两边亲兵牢牢控制住。
棒子大声喊,“棒子弄砸了,去找五哥赔罪!”
他手里攥着火绒,火石轻轻敲响。
轰!
方圆数十丈变成一片火海。
棒子的声音从火海中传来,“果妹子,下辈子再请你吃羊骨头……”
酸果儿疯了似的嚎叫,在几个亲兵手里拼命挣扎。
冰面被烈火烧出一片巨大的水潭。
大军彻底被堵死,短时间再也没法继续行军了。
整座浮桥费了一天一夜。
大单于气得浑身发抖,“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他的战马原地捯着步子。
“陛下,这是最后的机会。”
我用决绝的语气,对身后这个男人说道。
辇车里火炉子烧得暖烘烘的,赵五的刀依然沉重。我拔出刀,甚至单手都举不起来。刀哥,你去哪儿了?
刀身被人仔细擦拭过,就连刀鞘也上过桐油。
麻瓜,喉咙里咕噜噜。酸果儿道,“姐,麻瓜说刀没血气,配不上五哥!”
“血气?”
“嗯!”
我心里一热,心里突然燃起希望。
脑子里默念赫兰吉拉·招魂。熟悉的秘咒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转动,终于独立出优美的乐章。
我举起刀,在腕子上一划,鲜血喷涌而出。
刀身瞬间被血气浸染。麻瓜头头一遭发出汪汪的狗叫。酸果儿惊叫,“姐,血!”
“别嚷嚷!”我白她一眼,“麻瓜说什么?”
“它说,让姐死一边去,使那么大劲干嘛!”
赵五的刀忽然变轻,轻如鸿毛!腕子上血流如注,却无不散成血气,被刀身吸入。
我脸色惨白,头晕得不断旋转。
血终于不流了。
……
三座浮桥在冰面上随着河水起伏。
大军徐徐开动。
辇车的轮子吱呀声响起,大单于乌珠留紧紧攥着辇车木栏,下了全军进攻的命令。
匈奴大军如同洪流,浩浩荡荡。
好像漫长岁月,不知过去多久,前方能看见峡谷尽头,两边白雪茫茫。
大军开始加速冲过去。
眼看着峡谷尽头越来越近。
前方一将,玄甲白马,手拎环首刀。
他面如刀刻,目光如直视。
那人声如洪钟,“朔风营辛玥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