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火炉边凑合了十多日,直到某天,恶人终于醒了。
那座山缓缓睁开双眼,“水!”
瞬间,亲兵们跪了一地,不是面向恶人,而是齐齐朝着我的方向。
就这样,土坯小院变成临时兵营,乌泱泱陆续又驻扎进上百人,院落里营帐顿时将所有的空地挤满。
奇怪的是,从那天起,雪未曾停过。
整座小院完全被大雪覆盖,于是扫雪,再覆盖,就像老天在有意消遣人。
又是数天过去,门吱呀地打开,那座山出现在阳光下,从佝偻着到直立,脸上的横肉在冬日苍白的阳光下,宛如恶鬼。
我正在角落地做体操,为了宝宝儿能顺利生下来,我不能让自己身子太重。
“崽子们,滚!”那声音如同闷雷炸响。
可那些戍卒们却轰然炸起,热闹地像是就要过年。
随着乱哄哄的拔营在忙乱中结束,笑声、吵闹声渐渐稀疏。每个离去的戍卒都会面向我,敲击胸甲。最后一个少年戍卒走到我面前时,他狠狠敲击自己的胸甲,完成了最后的军礼。人散了,人走了,小院空了。可我分明觉得出,我的世界被那个恶人瞬间占领。
当他走向我,发簪出现在我脖颈处。
“碰一下,死。”
我冷冰冰地看着他,视线没有聚焦,眼前像是近视般的模糊。
“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将军会给么?”李贲的身影渐渐聚焦出清晰的轮廓,可我眼里的他依然如厉鬼,似恶魔。
“嗯。”
“我要将军去死!”我声音顿时颤抖。
“哦,那干嘛要多此一举?”
“还给我,我男人的刀。”我咬着下唇,低下头。
他再次嘴角弯出讥讽。“你男人?”他缓步走近,我手中发簪一凛!
李贲顿住脚步。
“这辈子,贱人,下辈子,你只会有老子一个男人。”
他冷冷看向发簪。
“就算是尸体。”
空气冰冷,冻的我不住地发抖。
恶人一步一步走近,发簪不住地颤抖。
直到近得不能再近时,发簪跌落在雪地。
他一把横抱,身子趔趄。我直觉中一把抓住他臂膀。他臂膀瞬间嫣红了一片。
“第一次在长安城,是去领人……”他脚步稳稳踏着雪,走向那间卧房,因为有他,那里已经是地狱。他继续说着,“贱人,在牢房,看到你的第一眼,老子就疯了。”
我心似被揪住,可却忍不住想听下去。
“老子看见了赵五的名字,就写在你旁边!”恶魔牙齿咬出咯吱声。
这一次,他轻轻放下我。
“那一路上,眼光从没离开你半步。”
恶魔的身后,炉火焰星子围着他乱窜,让那种凶悍更加可怖。
“从长安,出陈仓,过关陇道,渡黄河,攀洪池岭的万尺高山,可还记得是怎么走过来的么,贱人?”
我看着天花板,坑洼不平土腻子染上陈年污垢。痴痴地跟着他说的画面,往事如昨。
“贱人!不记得是谁,背过你么?”
扎心,扎心的刀。
我没任何记忆,那时的我,敏感而胆怯,从不敢正眼去看,那些押送的莽汉子就像凶神恶煞,伴着爬山涉水的噩梦,
“为什么千里万里,却要把你这贱人亲手送给匈奴的狼崽子!”
我脑子里轰地炸响!
他,是他。
我躺在那里,如死灰般毫无生机。
听下去!清月,听下去……
李贲嗤笑,火焰让他浑身火烫,一件一件地扔在一边。
“他活得每一天,老子眼里都在流血!”
我蓦然睁开眼,他血红的眸子像要杀人。
“是,是老子杀了他!可还不够,郭孝也要死!”
他全身裹着麻布的创口渗出血渍,像疯狗似的。“如果不是他,你早该是老子的!”
我怕得屏住呼吸,不是怕他的凌辱。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我怕突然任何一点惊扰,都会失去听见真相的机会。
赵五,我就要知道,知道真相了。等会儿,我会来陪你……
“郭孝!他以为一个小小军侯就能让老子给他做狗?”李贲状如疯魔,一把拎起我,像举着小鸡,“那是老子用赵五的秘密换的……”
我忽地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李贲。
“将军在说什么!”我失控了,说什么?骗人,我抓向他,却够不着,我踢腾着要挣脱,却被他举的更高。“贱人!”
“郭孝找死!贱人”
“是他告诉老子你要去敦煌,懂吗?贱人。”
我拼命挣扎,疯了似的想摆脱,最后的希望轰然破碎。
“还不懂吗!郭孝玩死你,你还要送上门!贱人!老子恨不能砍了你。”
我就像破布,慢慢放弃挣扎。我的宝宝儿在踢我,可我觉得那是在催命。
我悬在半空,两只手无力地垂下,眼里不再淌泪了,只有绝望,绝望,宝宝儿,妈妈对不起你。
我鼓起最后一丝勇气,声音抖得没法成句。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告诉将军,我的行踪?”这是我最后一点念想,求你,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为我的宝宝儿求一个活下去的答案。
“因为,一个破绽,他说绝不能让你见到卫兴,贱人,你是去找死!”
我本能地半空中挣扎了半下,喘息让我无比疲惫。
就这样吧,原本我是想学会爱你的,郭孝。
原本宝宝儿是能见到妈妈的,郭孝。
原本我就不该回来,就该在幽冥世界烂成腐肉,再化成灰,是我活该!
量子态,我不该来。
我闭上双眼,任无边的黑暗将我卷入深渊。
那天晚上,李贲出奇的安静,我俩痴缠着,就像两具尸体,他火烫的身子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时冷时热的像是死过去又再活回来。
等到清晨,我才从死寂中复苏半分清明。
我在绝望中明白了一切——李贲永远失去了爱的能力。
所以他变成恶鬼,比伤害我还要恶毒,他剥下血淋淋的噩梦,那些原本不该我知道的一切。
给他,给我,给郭孝,都做了了断。
我们都不配爱,不配活着,都该死,特别是我,我怀着一个,狼崽子。
那些天,凉州的天空晴得发青、发紫。雪在阳光下化成水,又结成冰。直到某天早晨,院落的门传来剧烈的撞击声。
“报,将军,十万火急!”
院门打开,在房门外传来喘息和疼痛交加的嘶哑,“大人,石羊河一夜冰冻,校尉急令全军戒备!”
李贲猛然坐起,一把掀开棉被。他震惊的脸上横肉突突直跳,“你再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