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的荒原延绵起伏,直到无尽的远处,炎热的阳光下,土地泛着淡淡的金黄。
破碎的峭壁,总是伴随几处绿洲点缀其间, 峰燧如同大汉朝的动脉血管,穿越高山河谷,静静沐浴着阳光。
驿道永远不会脱离峰燧的轨迹。
几辆板车载满苜蓿,在这条驿道上缓缓行进。一辆厢车灰头土脸紧随其后。七八个军汉稀拉地蛇阵能看出他们已经十分疲惫。
我正透过车窗看风景,不时能看见整编建制的戍卒向西行进。
“听说敦煌打烂了。”充当斥候的棒子才从前面探查回来,说传回的消息是两边在敦煌打成烂仗,谁也拿谁没治。
两边都在疯狂增兵。
这该是王麻子操心的事。他才是主帅,棒子也只是怕我无聊,闷得慌,才捎带脚也支应我一声。
“嗯。”我放下窗帘,看看睡成猪的麻瓜和酸果儿,觉得自己也应该学样儿。这条路颠簸地让人心慌,能睡的女人才好命。
可偏偏轮到我想眯上双眼时,骤变顿生。“防御阵型,抄家伙!”王麻子的呼喝声吓我一跳。再撩开窗帘,韩老久已经跳下板车,几个人都纷纷下马,迅速归拢马匹。
“趴着别动,”他叮咛道。
板车被以极快的速度摆成四方阵,把厢车团团围住。一帮莽汉子纷纷从苜蓿草下拽出弓弩箭矢,还有环首刀和长枪。说话间马蹄声隆隆,鸣镝刺耳。随后,羽箭破空声传来。板车上顿时如密集的雨点砸落。
我死死按着麻瓜,它可是军犬,听见鸣镝声的第一反应就要窜出去,参战。
那哪儿行!按狗龄算,麻瓜和韩老久差不多岁数,不能再冲锋陷阵了。大汉朝不缺你一个老狗。可清月缺你一个家人。
麻瓜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意思是这娘们,忒碍事。
酸果儿手心里刷地亮出一整扇飞刀,静静等待。此刻还不是她出手的时候。
漫长而疯狂的骑射伴随绕圈的马蹄声。
但奇怪的是,没有一支箭射在厢车上。可板车上堆满的苜蓿却被射成筛子,王麻子一伙儿人头都抬不起来,别说还击了。
赵五的刀静静贴着我,安静,随意,还带着我的体温。
它已不再像过去,想起来挥一刀,想不起来装没它似的。有种心心相印的玄妙时刻存在,就仿佛我多出一只手。它比世上任何男人都让我安心,不离不弃。仿佛就算某天我们相隔千里万里,它也会瞬间出现在我需要它的地方。
对方停止射箭,正在拨转马头,要冲阵了。马蹄声由远及近,就在此刻,王麻子他们动手了。短促密集的不停疾射,伴着王麻子一支不留的嘶喊声。我知道,这绝对是力量悬殊的死战。
熟悉的场景。只是这一次,人数相差太悬殊,不到十息功夫,拼刀子的肉搏战已经近在咫尺,剧烈的撞击声中,车厢被震的趔趄。随即,王麻子们开始搏命了。
我拼命按压着发慌的呼吸,用力握紧赵五的刀。
搏杀伴着惨呼声传来,那是阿树!“阿树……”酸果儿瞬间窜出车厢。
我整个人一下子被揪心的慌乱攥紧。
外面战斗乱成一团。只一息我就听见满是惨叫声和有人坠马的声音。
那是酸果儿出手了。
可搏杀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没撑多久,男人们特有的呼喝声和杀气逐渐减弱,零零碎碎,只剩下喘息和呻吟,四周变得寂静。
我听见苍鹰的裂叫划破天际,赵五的刀仓啷出鞘。
我手握刀柄,走出车厢。
几辆板车前面空地上躺下几十个,多数是箭伤。除了躺在地上的,四周被上百汉军团团围死。韩老久、王麻子和杀猪匠谢二浑身浴血,靠在车轮上大口喘息。阿树被一只长矛钉在车厢处,矛身穿透肩胛骨,整个人疼得狰狞,却动弹不得,死咬着嘴巴不出声。酸果儿死死护在他面前,小脸煞白,手里只剩下一只匕首,横在胸前。
我从没像此刻这般,整个人剧烈颤抖,站着都是一种奢侈。
不是怕死,这些男人不是同僚,而是我的家人。
我扫视四周,棒子?没得,找不到。赵娘子被前胸一刀劈开皮甲,护心镜半张开。血呼啦地,他手里杵着长枪,正勉力支撑着靠在车轮上。
雷公、雷霆呢?我强撑着细看,那哥俩也还活着。被几个汉军死死按在地上,脸陷在尘土里,兀自还在挣扎。
我略微缓了口气。
没死就好,我挺直腰杆,移步走出车辕。
这群汉军踱着马蹄碎步,风声呼呼地响,所有人都趁着这会儿调整呼吸。
韩老久惨笑,“荀丫头,咱们栽了!”他咳嗽出一口血痰。“你说的没错,朔风营,有狼崽子,是冲你来的。”他咳咳着再说不出话。
王麻子冷笑,他杵着环首刀,挣扎着站起来,轻声道:“妹子,对不住,哥这次护不住你了。”王麻子在朔风营算不上大个,可在我眼里他最大个,他是第一个敢为我拔刀硬刚百将李贲的小兵卒子。
我眼泪刚涌出眼眶,就听见王麻子低喝:“打住,想哭回家哭。他们是匈奴人!”
我霎时清醒过来,被王麻子的话惊住了。
眼前汉军的刀丛枪林里,一人催马上前。我抬头看去,这人长着如同辛玥那般线条分明的脸,眼珠宛如孔雀绿,鼻梁修长得无比张扬。
可当他说话时,我脑子轰然炸响。
“汉人姑娘,你比月神阿娜希还要美百倍千倍……”
他一口匈奴语,可我听得懂。
匈奴人,他们是穿着汉军的匈奴人。
我再也无法保持起码的镇静,胸腔剧烈起伏,几乎失态。
“匈奴人!你是匈奴人?”我尖叫声刺耳,赵五的刀瞬间前指,几乎就要挥出,被我死死控住。
王麻子苦笑,“妹子,你这,反应有点迟钝啊……”
这场战斗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伙穿汉军制式战甲的匈奴人,对朔风营的战术很熟悉。每个人没来得及射出几支箭,就陷入苦战。
可对方似乎到现在没下死手。
赵五的刀在我手里微微颤动,只等我一念之间。
既分胜负,也决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