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无尽的风声,加速坠落的脱力感几乎让我晕厥。
忽然,一切戛然而止,四周变得无比静谧。
我慢慢睁开眼睛,自己依旧在某人怀里,但肯定不是老萨满。
眼前人穿着玄色深衣,舒展的广袖抱着我,胸前温暖、结实。他垂下鸦青色的头发,散发出芍药花香。
我不敢仰头,整个人已经颤抖得难以自持。我紧紧闭上双眼,不敢相信抱我的人如此鲜活,有温度、有血肉。
这一弯温柔的怀抱,我曾经无数次梦见过,熟得不能再熟。
真实的压迫感让人难以喘息。
我哭了。“王棱,王棱,王棱。你为什么……”我拼命搂紧他,生怕一松手他会走开,“为什么把我丢在凉州不管……”我撕扯着王棱的衣襟,泪水尽情倾泻,“为什么任由我被欺负,看着我去死?”
“抱我!抱抱我!……”我把眼泪都蹭在他胸口了,似乎这是我唯一能留在他身上的痕迹。我不敢奢求他的垂怜,身子被别的男人碰了,怕他嫌弃。可此刻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若是梦,是虚妄,我宁愿马上去死。
不知不觉,我自己都没意识到,难以抑制的倦意,让我没力气再哭下去。眼泪还在流淌,可自己却连抬头看他,都快做不到了。
我用尽力气仰头,哭诉已变成呢喃,“王棱,我比从前更好看了。”可无论我怎么仰头,就是看不清我爱的人长什么样。疲倦如潮水般将我淹没,“王棱,这样的我,你会喜欢么……”我闭上眼向他索吻,“求求你,我会比任何人都好看……要了我,好么……”
仿佛等了很久,等不到他亲我。
我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我啜泣着,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他终于要爱我了……我身子抖得厉害,脸红心跳,整个人软得快要脱力。我曾无数次憧憬这一刻,可真等到了,自己却这样没出息。“王棱……别放开我……”
我感觉到自己像在虚空漂浮,四肢被无形的力量向四方拉扯。
“王棱,清月爱你……”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脑海里吟诵的“赫兰吉拉-戮魂”已经被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取代。
不知过去多久,四周渐渐恢复深度安静。
我从疲倦中渐渐苏醒,脑海一点点清明。终于能睁开眼睛,看向四周。
眼前的一切还是如同涟漪的镜像,镜子里的我依旧是令人窒息地美,依旧散发着颠倒众生的妖媚。可是,她却闭着眼睛,如同死物一般,在虚空中漂浮。
我吓得一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王棱!你在哪儿?”我尖叫着,慌张地不知所措。
此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浑浊、混沌。呼出的气息都是腐气。像是从胸腔腐烂到喉咙。
我怎么了?我看向自己。
视野天旋地转,我低头看见的不再是熟悉的女子身躯,而是一双布满皱纹、指甲发黑的枯手。胸前悬浮的指骨项链散发着腐臭,每根骨头上都刻着诡异的符文。
我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粗糙如同树皮,凹陷的眼窝里黏腻湿润。
我瞬间反应过来,我身体换成了那个该死的老萨满。
我差点疯了,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这具身体还好用么?”熟悉的声音从涟漪波动的后面传来。
我猛地抬头,看见“我”站在涟漪中,荀清月的身体正被老萨满操控着。他优雅地抚过自己如今光滑的脸颊,露出我从未有过的妩媚笑容。
“比长生天还古老的秘密,果然美妙。”
赵五的刀魂虚影在我腰间震颤,幽蓝光芒穿透腐臭的躯体。我这才惊觉,即便灵魂易位,这柄刀依然忠诚地追随着真正的我。
“为什么?”我的声音沙哑可怖,带着老萨满特有的胸腔杂音。
“相信么?老夫比你更了解你自己。”荀清月,不,老萨满道,“别忘了,我也经历过你同样的人生。”
我记得,老萨满在鹰嘴峡入侵过我的意识,结果瞬息之间经历了我整个三十岁人生,自己老死了。
“荀清月”咬着下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那是个令人着迷的世界,老夫白活六十年,却比不得那里一天。”
我从来没像此刻这般冷静,或许老萨满这具魂体在影响着我。我没哭,也没慌。我长长舒口气,让自己躁动的心慢慢平复。
“刚才那个男人是你吧?老家伙!”
这是我能说出口的最难听的话。无从发泄,我怕自己想不开会去寻死!
“怎么,老夫的‘活儿’可还满意?”荀清月脸上满是得逞后的讥讽。
“想不到匈奴人的大萨满,也会做这么卑鄙的事!”那是被刻进灵魂深处的屈辱。在这个量子态游戏里,我被不止一个男人碰过。却从没像此刻,那种渗入骨髓的肮脏和羞耻成了洗不干净的痛。
“这不怪老夫,要怪,只能怪你心里放不下那份,执念……”那个“我”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他似乎完全能体会到我深入骨髓的痛苦。
执念?刹那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王棱,就是我放不下的缘由。
我为他哭干所有眼泪,错过本已到手的幸福。
我委身郭孝,不是为了朔风营。是为了让他看到自暴自弃的我,那是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念想和希望。
我那么爱他,甚至愿意用余生去换,再见一面的机会。
老萨满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该释然么,不该放下么?
王棱,我见了。求之不得的恩赐,他给了。我卑微的爱已经走入绝境,甚至把郭孝那样的男人当成救命稻草,全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落入深渊。
该,是放下的时候了。
刀光暴起。
我亲眼看着幽蓝的刀弧划过“自己”的脖颈。老萨满错愕的表情凝固在“我”脸上,那颗美丽的头颅飞起时,嘴角还保持着嘲讽的弧度。
没有血。只有数据流像喷溅的星光般四散。
刀魂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圆,最后悬停在我,如今的老萨满面前。我伸出腐烂的手指触碰刀锋,突然明白了一切,真正的“戮魂”从来不是杀敌,而是斩断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