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官嘴里嘟囔,“把自己熬成黄脸婆,看哪个男人还要你。”
走进中军帐,郭孝一脸不乐意的样子。林医官昨夜那碗“醒酒汤”,显然还在他五脏六腑里翻腾。
活该。臭男人!
“属下昨夜参详,或许和运粮有关。”
我双手呈上密文。
郭孝和霍衍各自看去,直到看见“撤哨”二字,郭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与霍衍几乎同时抬头,“北征军有内奸?”
我咬住下唇。这个动作让郭孝的目光在我唇上多停留了一小会儿。
“可是,北征军最迟明日就到……此时增粮,不合常理。”我犹豫着,原本想说,这当口匈奴兵最该做的是撤军,而不是增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辛玥那次当着郭孝面,讽刺他和匈奴人勾连。
霍衍的指尖划过舆图,在第九烽燧处轻轻敲下,“十五里防线纵深,两峰之间坡度平缓,适合大军骑兵野战。”
“北征军主力必经之路。”郭孝敲了敲案几,“虚则实之……跟汉人玩孙子兵法?”
霍衍摸着光板没毛的下巴,“匈奴要撤向胭脂山,”他指向第九烽燧,“如果在此地设伏,正巧顺路围歼北征军主力。”
我打了个寒颤。
郭孝皱眉,“朔风营若是全军掩杀?”
霍衍答,“那他们就反身冲破鹰嘴峡防线,奔袭姑臧城。”
“即刻燃放烽烟传讯,好叫北征军防备。”郭孝才要提笔,就听见我冷冰冰的声音,“恐怕从石羊河到阴山一线十八处烽燧……”
“怎么?”
“都被匈奴萨满抽了魂。”
说到这儿,我忽然想起!“赫兰吉拉的血祭术!”忍不住失声尖叫,“萨满能操控烽烟传讯……”
郭孝一拍案几,怒喝,“你说什么?”
帐内炭火盆噼啪作响,我却如坠冰窟。如果第九烽燧燃起的烽烟传讯是陷阱,北征军主力就完了!
郭孝的反应快得可怕。不过十息之间,传令兵已带着两道军令冲出大帐。
一令飞报王尊,请求定夺。二令彻查沿途十八烽燧,见人即撤,焚毁所有烽烟物料。
接着撒出斥候,探查萨满巫师的踪迹。
我有些懊悔,从鹰愁涧回来交令时,就该直接告诉郭孝萨满现身的事。
可我明明告诉了霍衍。
当烽烟变成诱饵,谁才是真正的猎人?
“还有事?”郭孝问。
“嗯。”
郭孝皱眉,他看向霍衍。霍衍当即施军礼退出帐外。
“说吧。”,
我指着沙盘峡谷大营,“在这里……点一把火。”
郭孝眉毛扬了起来。
清晨的光线照着他眼角细纹,舒展成诡异的弧度。老狐狸嗅到了血腥味儿。
“大营烧成火海,”我的声音轻得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计策,“匈奴人会以为是萨满的手笔。很可能改变计划,全军攻击隘口石障,到时,可以火攻。”
火攻!这是最古老的兵法,也是最狠毒的陷阱。两百多罐火油,只等一个火星,就能把整条峡谷变成焚尸炉。
“你确定萨满不在鹰嘴峡?”他俯下身,嘴里呼出的味道带着浓浓的腐气,“若他此刻正在第九烽燧,又当如何?”
郭孝用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却只得到一张冰冷的面孔。我任由他摆弄,脸上凝固着死灰般的平静。这反而激怒了他。
“给我一屯人马,让我去第九峰燧。”
“荀清月!” 郭孝的脸涨得血红,又迅速褪成惨白。他松开手,像扔掉一条不听话的狗链,嘴角扯出讥诮的弧度。
他嗤笑一声,“你想死?”
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不屑一顾。
“知道么?司空大人为何把你丢在凉州?”郭孝换了副腔调,声音轻柔得像在吟诵诗篇。这句话像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捅进我胃里最柔软的位置。
“因为你的存在……”郭孝用指尖挑起我腰间那块玉佩,“就像一块绝世美玉上留下的污痕。”他眼神咄咄逼人,“任谁见了,都会想着……把它剜掉!”
我身子一颤,仿佛瞬间想明白一切。
史书记载,他为了维持“德行无瑕”的美名,把自己私买的宠妾说成是送给无子同僚的侍婢,还编造出“此儿宜子”的鬼话。
他也许爱我,但他不能容忍称帝之前,留下强占别人女眷的污点。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我低下头,仿佛看见王棱玉冠博带,纤尘不染。
“所以,你猜他要是知道宝儿的存在,会怎样?”
我全身忍不住地颤栗,这才明白自己陷入了多么可怕的泥沼。王棱的亲生儿子,在凉州给人家当野种!
这个秘密牵扯太多人。王棱一旦听到任何风声,所有知情者都会死。不!整个朔风营都会陪葬……
“现在,还敢去死吗?”郭孝声音温柔地像风吹过耳畔。“以为搭上霍衍那个小白脸,就能回长安?”
我颓然瘫坐在地上,最后一线希望被他残忍地掐灭。
“相信我,你会活得很好,”郭孝终于笑了,“比朔风营的那些莽汉们,活得都好。”
离开中军帐,回到自己的行军榻上发呆。量子态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可想起来宝儿肉嘟嘟的样儿,抱在怀里比面团还软和,我就狠不下心。
而王棱,已经变成绝望的海,汪洋恣肆,无力抗拒。我开始怀疑回到现实,自己还有没有再去爱的能力。我每分每秒都在想他,悸动又痛彻心扉,恨不能即刻就死。
帐外紧急号令不绝于耳,所有箭矢、干粮和火油全部分发到每个人,除了必要的军资之外一律丢弃。集结哨音让人撕心裂肺,马蹄震动着大地,我甚至听出翟书在整军列队,他奉命突袭第九峰燧,不惜一切代价强行军,要在子夜之前赶到目的地。
阿树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姐!”
“进来。”我整理心情,勉强爬起来,坐在案几前。
“姐,行军司马军令,要收拾行装呢。”
“嗯,去收拾。”
麻瓜咕噜叫着,摇着尾巴走进来,在我身边蹭呀蹭。我打开食盒,里边还有些吃食,都拱在它眼前。麻瓜毫不客气地把小脑袋整个闷入食盒。
阿树开始帮我拾掇,“姐,这柄剑真好看。”他喜滋滋地把玩着。
“嗯,以后你帮姐带着。”
“为啥?”
“辛军侯见了不高兴。”
“嗯。”
“姐,这帕子哪来的,从没见你用过?”
“帮姐收好。”
“嗯。”
“姐,这玉佩?”
“闭嘴!”我崩溃了,趴在案几上泣不成声。
阿树默默把玉佩收入囊中,轻巧地像在做贼。直到再也没得下手时,才背着行囊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