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树在一边喘着粗气,“姐,没说错吧,营里直接贴出来的。”
我脑子嗡嗡的。
旁边围观的男人们变得安静,却又渐渐嘈杂起来。
“人家李百将多会挑。”
“那二十军棍,懂?”
“早商量好的。”
我从阿树腰里一把就将赵五的刀拽下来。
举着刀,手忍不住地抖,“我男人有地契!”我尖叫声刺耳,“是我的名字,荀清月的名字!”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声嘶力竭,“我男人是赵五,”眼泪瞬间不像话地流,“以前是,以后也是。”
男人们全傻了,说咱也没说啥啊,怎么就急眼了。
“我肚子里有赵五的种!”
这声喊完,我彻底没了力气。
周围哗地炸了窝。
闻讯赶来的林医官忙搀扶着我回甲字曲。我听见身后哄闹声越吵越激烈。
我这一闹把李百将给架上火炉子。
整个朔风营当晚就传开了。说李百将看上赵五媳妇儿,上次二十军棍没打死,这次总算抄上机会,要连人带宅子一锅端。
还有说更难听的,说荀清月现在管着甲字曲的账簿。李百将要把荀清月弄到手,甲字曲上下几百来号人都得看李家眼色。
说得最狠的是,凉州军还认不认大汉朝廷。人家娘们儿有宅子有地,配他娘的哪门子婚。这帽子就说谁顶得住。
结果这事儿别人还没咋样,军候辛玥先不干了。辛玥家是武帝时跟着霍去病征战河西的老兵,在凉州算是根正苗红的本地大族。堂堂凉州军精锐,甲字曲的主官。
甲字曲满编五屯,李百将不过是个屯将,管着百来号人。
辛玥大怒,什么?李贲要霸占甲字曲的女账房!
给我把账房叫过来看看,大汉朝什么时候轮到女娘治军,还管帐!
我吓得半死,死活不肯出我的小土屋。
阿树只能请孙伯出马了,孙伯眼睛一瞪,“荀清月,你当这儿什么地方,你家里开的酱油铺子?”老吏吹着胡须。“军侯有令,命你前去问话,违令者斩!”
我乖乖地跟着阿树去了。
路上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咋这么不靠谱呢,”我气哼哼道,“早说军令不可违不就得了!”
“姐,你这不冤枉人嘛。我没说军候大人找你?”
“你可要跟着孙伯好好学呢,”我小步子迈得飞快,“听听,违令者斩~说得多明白。”
阿树……
小少年把我领到军候大人治所,自己先跑了。
辛玥见了我,也傻了。
“不是,凉州没人啦,找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娘进军中管账?”他冷着脸看向一旁朔风营的长史卫兴。
卫大人倒是好脾气,人家比这个年轻将领还高着半级呢。
“老孙头一向会认人,他既敢报上来,本官自然就敢批。”卫兴摊开手,把皮球踢给孙伯。
我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辛玥又上上下下打量我半天,脸上玩味地笑道,“嗯,李贲有眼光。”
我死死揪着衣襟,眼睛盯着脚下翘头履。
“把你的刀给本将看看。”辛军候忽然道。
我解下赵五的短刀,双手呈给他。
辛玥颠着那柄刀,唰地出鞘,在手里挽出刀花。冷声问我,“就这么一把破刀,被整个朔风营传得天上有地上没的,”他走近我,低下头问,“你可知是为什么?”
我摇摇头,看着脚面。仿佛那上面有答案似的。
“因为,它每斩下一颗头颅,就会救下一个同袍的性命。”辛玥嗤笑,“它的主人从未因战功而杀人。不然,最起码也该是军侯了!”
辛玥叹口气,“甲字曲受他恩惠的没一百也有八十。李贲那厮,竟然打他未亡人的主意。”
我揪着的指头渐渐松开。想不到赵五在军中竟然这么传奇。
“军中有妇人,军心恐不安,”辛玥语气柔和,“我意思是,你不如解甲归田,抚恤加倍。回去寻个好男人嫁了,免得……”
他没说完,我吓得跪下磕头,“大人饶命!”
咦?这话儿怎么说!辛玥不乐意了。
“这不为你好么?朔风营可不是羽林郎的良家子,有的是莽汉虎狼,可不止一个李贲。”他嘴里满是不屑的语气。
“大人,小女子怀着赵五遗腹子,不能没这份差事。”
我任由自己梨花带雨。
这种男人面前,说什么都没用。也只有哭一条路。
辛玥更炸毛了。
“什么?你还大着肚子!”
我看他狠狠瞪着卫大人,卫大人却苦笑着不答话。
两个人眼瞪眼。
我宝儿可得保佑妈妈!我心慌慌地想着。
我看着他表情,心里可就没底儿了。要是在现实中,他八成会点着一根烟,再狠狠掐灭,然后把我拉出去毙掉。想想哪天临盆,四周一堆抠脚大汉摆弄着给我接生,我就连打几个哆嗦。
辛玥把刀递给我,“你去吧。”他有点索然,“算本将倒霉。”
这就完了?我暗自庆幸,赵五在天之灵保佑。
我忙不迭行个军礼走了。
回头的事更诡异。第二天,阿树就又跑来给我八卦。不是,怎么大汉朝也这样,总有那些动不动就气喘吁吁跑来给你八卦的人物形象。
“姐,营里传疯了,说李百将被杖责二十军棍呢。”
“真的?”
“可不,王麻子亲口说得。”
“为啥,知道不?”
阿树眼睛睁得大大的,“姐你问我!为啥你不知道?”
嗯,不知道啊。
“说你昨天去找军候大人,半夜才离开!”
我脸腾地就红了,跳起来就给阿树一爪子,“滚!”。
阿树落荒而逃,我却呜呜哭起来。
没法活了。这还是好的,有人给你讲。若没阿树,我还舔着脸在营里走,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呢。我就那么不要脸?
传辛玥闲话的几个兵油子很快吃了苦头,辛玥毫不手软地沿着话头把人给揪出来,当着几百军卒,重则二十军棍。
这男人很清楚,“赵五家的”被贴上诸如尸骨未寒、遗腹子、有家产,大司农的侍妾、长安美人一大堆标签,谁碰谁臭,弄不好兵变都不夸张。
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事儿给当众掀了盖子,从那以后,没人再敢乱嚼舌根了。
凉州民风彪悍,男女之间放得很开。说荤话、动手动脚甚至来真的,在这男人扎堆儿的地方司空见惯。可自那以后,甭管谁,和我打交道都可会装了。
还有,我克夫的事也被翻个底儿掉。赵德、张宣,再加上赵五,克死三个。身边哪还再有男人的影子?
我也乐得这样,转眼几个月平淡如水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