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算月事般算着离开量子态的日子,从提心吊胆,怕孩子出生前就到来,一直到那个日子过去了一日又一日。
我瘫软在床榻上,不知道该怎么好。
bug,我竟然逾期了。超过整一年,却没有被系统回收!
我不会在荀清月身上待一辈子吧!
那日,特别忙,营门外不断运来伤兵,我从辰时起就没离开过案几。
阿树满头大汗冲进来,“荀文书!各屯还要增调三百石粮!”
孙伯的毛笔掉在地上,“哪来的三百石?库底都扫干净了!”
我正要翻账册,忽然捂住肚子,宝儿,别吓妈妈!
林医官刚好来送药单,一眼就看出不对,“要生了。”她麻利地开始拾掇小屋,一副熟门熟路地样子。
“不可能?”肚子里一阵阵绞疼,“才八个多月……”
林医官已经架起我胳膊,“阿树!去烧热水!孙伯找干净布来!”
妈呀!我鼻涕眼泪很快就止不住了,“林医官,林姐姐!”天爷,我的尖叫声刺得整个甲字曲都听得见。土坯房临时被铺了草席,林医官一把将门拴拉上。
我咬住布巾,听见外面孙伯在吼,“粮车先别卸!等这边完事!”
剧痛中,我恍惚看见赵五的刀挂在墙上。
“用力!”林医官的声音忽远忽近,“看见头了!”
帐外,阿树正结结巴巴地应付来催粮的校尉王尊,“大、大人稍等……我们文书在……在生孩子……”
王尊,朔风营主官。按现在话就是一把手。我宝儿,你是来催命的!
我怕是整个大汉朝唯一把孩子生在军营里的——士卒!
林医官两巴掌把宝儿拍得哇哇直哭,真狠!我瘪着嘴抹眼泪儿。
屋外传来男人们的嘈杂声,五哥生了!生了!
儿子~丫头?
你去看?滚!
谁生了?
……
等裹好襁褓,林医官笑着挤眼,“是那些老光棍,没见过世面!”她把我摆弄好,盖上被子,“抱出去给看看。”
推开门,我瞥见外面黑压压全是战甲刀枪,甲字曲才演罢操练,这会儿就像打了鸡血。
林医官像是抱着宝儿走进狼群。
男人轰地炸了锅!林医官一屁股把门怼上,声音变弱些许。
妹子,生的啥?
儿子还是丫头?
别挤,你个莽货!
瞅一眼瞅一眼……
一阵兵荒马乱。林医官的声音清脆,“排队站好了,像什么样子!”
“都瞧瞧,赵队正的儿子……”林医官吆喝声老大。
我眼圈红了。赵五,知道么?你有儿子了!
接着听见有人训斥,“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像是长史卫兴卫大人的声音。“生娃没见过,出息!都散了。”
很快外面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林医官抱着宝儿,身后跟着阿树,手里拎着一包袱家伙事。
“姐,卫大人和军侯大人赏的,”阿树扬起手里的包袱。
林医官对阿树一瞪眼,“东西放下就滚,这儿可不是男人呆的地方。”
我捂嘴笑着,“哟,就他还男人。”
林医官噗嗤一声,“可不!”
阿树打开包袱,显呗似的一件件掏出来。鸡蛋、黍米,这是蜂蜜,“这啥?”少年叫出声。
“鹿胎膏!”林医官颠着宝儿给他解释。
“干嘛的?”
“关你何事。”林医官一脚踢在阿树屁股上,阿树啊了一声,捂着屁股就跑。林医官咯咯直笑。
她别上房门,坐在我身边,眼泪哗啦流下来。
“有军侯和长史大人给你撑腰,”她抹着眼泪,“咱就在这儿过月子。”她语气笃定地说。
“行么?”我有点不敢想。
“不然咋办,你个小寡妇一个人带月娃子?”林医官逗弄着宝儿,没“我可没空两头跑。”
被她撺掇着,甲字曲的土坯房就成我坐月子兼记账的地方,门口挂牌:非请勿入。
……
战事吃紧的厉害,甲字曲因为我,成了整个朔风营的粮草军械调度所。各曲都因为学用我的帐套,结果全乱套了。没法子,我只好一个人算五家。
朔风营分五曲,满编三千人的河西精锐,大咧咧集中了所有军需供应到我手里,统一核算。
也不知是谁捅到校尉王尊大人那里的。
风传甲字曲赵五家那个女账房,接手后甲字曲之后损耗减半,底下那些牲口们个个竖大拇指。
我须臾不敢离开,土坯房里堆满竹简账册,车喝拉撒。
林医官一天跑好几趟。
这天,我刚给孩子喂完奶,城外突然响起号角声。
我宝儿奶水不够吃,这光景下,我身子骨营养又跟不上,时常没法子就喂米汤。
“匈奴人来了!”阿树撞开门,额头上全是汗,“城门戒严!”
孙伯哆哆嗦嗦地拾掇账本,“这可怎么得了哦。”
林医官一把抱起孩子塞给我,“去地窖!”
我无语。都军职了,满脑子都还是妇女的思维。
“不行。”我单手系紧背带,把孩子捆在背上,“粮册还没整理完。”
轰隆一声,城墙方向传来巨响。阿树脸色煞白,“他们,用上投石车了。”
我抓起毛笔,在震动的案几上继续书写。背上婴儿哇哇大哭,我反手拍了拍,弄得襁褓上一手墨汁。
“你疯了么?”林医官夺过我的笔,“月子才过半月!”
“粮饷数目只有我最清楚。”我夺回笔,“这些东西处理不好,那些男人们死不瞑目。”
又一波投石袭来,油灯似乎都在晃动。
孙伯佝偻着背往陶罐藏竹简,阿树把黍米锅勺打成包袱,林医官在那儿叠宝儿的尿布。而我背上的宝儿,不知何时睡着了。
很快,朔风营奉命开进东城门,甲字曲也跟着把军帐支进城墙根儿,那里反应能更快些。帐子透风,林医官心疼地说,“一辈子的病。”
那咋办,都这节骨眼了!死也得上啊。
“荀文书!东墙缺口要箭矢!”
我正核对数目,传令兵满身是血冲进军帐内。
“已备好三十捆。”我指向外面一处角落,“阿树,带人去搬。”
帐外突然一片嘈杂,孙伯踉跄着跑进来,“大人中箭了!”
我抓起药包就冲了出去,只见仓曹史姚大人倒在粮车旁,三支羽箭钉在后背。
姚大人是我们的顶头上司。
“林医官,快叫林医官!”我尖叫声把背后宝儿惊醒,哇哇大哭。
姚大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荀丫头,钥匙!给你……”他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喷出一口血沫。我摸到他腰间的钥匙,还带着体温。
“荀文书!”校尉王尊在城墙上怒吼,“滚石不够了!”
我站起身,钥匙攥进掌心,“孙伯,带人清点滚石。阿树叫人,跟我去地窖取火油。”
整座城墙外烈焰冲天。宝儿就在我背上吸吮手指头,烟熏味刺鼻,小家伙儿却又不哭了。
喊杀声和惨叫声混在一起,永远分不清又是哪边的死了一个。我冷静地吓人,到处是伤兵、血污和随处遗落的兵刃。
我宝儿可以哭,妈妈不能。
当夜,校尉王尊举着火把找到我时,我正背着宝儿分箭。他声音吼得老大,“仓曹史的位置你来接,这是印信。”
沾血的铜印被拍在案几上,震翻了半碗米糊,那是我才挤出点时间给孩子熬的。
就这样,我从“赵五家的”到“荀文书”,这会儿,又变成“荀大人”。
仓曹史月俸可有九百钱,能买三百多斤粮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