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嬷嬷招呼我有人找。
角门吱呀一声开了,陈氏拎着包袱快步走进来。我已经在回廊下等着,看见母亲立刻迎上去。
“娘。”
陈氏一把抱住我的肩膀,手指攥紧我后背的衣裳,“月儿,你瘦了。”
我心里酸酸地难受,“我挺好的。”
陈氏松开手,上下打量我,“赵大人对你……”
“挺好。”我不想她知道,我连个妾室都算不上,就打断她,“娘见过杨主簿了?”
陈氏脸色一僵,低下头,“见过了。”
“那他怎么对娘?”
“杨主簿说下个月就办酒。”陈氏声音发颤,“要我搬去他府上住。”
我点点头,既然是办酒,那该是续弦。心里算松口气,“那就好。”
陈氏突然抓住我的手,“娘带你逃吧!咱们连夜出城。”
“娘!”我抽回手,左右看了看,“别说傻话。”
这年头,两个娇滴滴的女娘,出城找死?
管事妇人从远处走来,“陈娘子来啦?老爷说了,您要是缺什么尽管开口。”
陈氏慌忙擦擦眼角,“多谢嬷嬷,什么都不缺。”
妇人走近了压低声音,“杨大人派人来催过两次了,说您再拖着不搬过去,就要……”
“我知道。”陈氏打断她,“明日就搬。”
杨主簿真是好算计,娶了我娘,我家宅子到手不说,顺带着拿没见过面的继女巴结了上司。
妇人满意地走了。
我拉着母亲到石凳上坐下,“给您带了件夹袄,天要凉了。”不管怎么说,我这个娘和我也算有缘分,尽管次次被她拖累地倒霉。
陈氏摸着我递来的包袱,眼泪砸在手背上,“是娘没用。”
“别说这些。”我掏出帕子给她擦脸,“赵大人答应让我每月回家看您一次。”
陈氏猛地抬头,“真的?”
“嗯。”我帮母亲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杨府离这不远,您,您多保重。”
远处传来脚步声,管事妇人站在廊下喊,“荀姑娘,老爷找您。”
我站起身,“娘,我送您出去。”
走到角门口,陈氏突然转身紧紧抱住我,抱得我肋骨发疼。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回抱了一下就松开手。这日子,我忽然很期盼一年快些结束。
“下个月我来接您去西市买绒花。”我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睛说。
陈氏张了张嘴,最后只点点头,拎着包袱快步走了。我站在原地,直到角门关上才转身。管事妇人还等在原地,“老爷让你去书房伺候笔墨。”
“这就去。”我整理了一下衣襟,尽量让脸上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那天,最后击溃我心理底线的事发生了。
我正在整理书案上的竹简,老男人突然推门进来。
“明日有贵客到。”老男人径直走到案前,“你晚上去侍宴。”
我的手颤了一下,“哪位大人?”我心里顿时如堕冰窖,这个时代男人们拿侍妾招待人是常事,何况我连侍妾都不是。
“别多问。”老男人端起茶盏,“换那件杏红色的曲裾,戴我上月赏你的玉簪。”
我强忍心里不安,放下竹简,“需要准备什么特别的?”
“不用。”老男人打断我的话,“人去了就行。”
屋内沉默了片刻,我抱着最后的希望,轻声问,“是要送我去伺候那位大人吗?”
老男人瞥了她一眼,“你倒聪明。”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
“什么时候动身?”我忍住眼泪不落下。
“看情况。”老男人站起身,“若是张大人看得上你,明日就直接跟他回府。”
我低头整理袖口,“婢子明白了。”
老男人走到门口又回头“别想着寻死觅活,你娘还在杨府呢。”
“婢子不敢。”我福了福身,“大人还有何吩咐?”
“去库房取坛好酒。”老男人摆摆手,“明日申时前备好。”
我送老男人出门,转身时听见廊下两个丫鬟小声议论,“又要送人了?”
“这个都算撑得久的……”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走回去的。
回到房中,我取出那件杏红曲裾平铺在榻上。
衣料上金线绣的纹样在阳光下微微发亮。我用手指轻轻抚过,然后开始一根根检查衣带是否牢固。
到夜色已深,老男人靠在榻上,示意我过去。我认命似的脱去外衫,安静地躺在他身边。“明日那位张大人,”他忽然开口,手指卷着我的发梢,“你仔细听着他说的每句话。”
我微微抬头,“大人要婢子记下什么?”
“所有话。”老男人捏住我下巴,“尤其是关于朝廷粮食调动的。”
这是我进入这款游戏,第一次出现这种剧情。
烛火噼啪响了一声。我轻声问,“婢子若记不住?”
“你娘不是在杨府过得不错么?”老男人松开手,语气轻松,“听说杨主簿给她置办了新院子。”
我的手指在被褥下不自觉地蜷起,“婢子明白了。”
这份工真打不下去了,还有一年呢!
“每月初五我会派人去杨府送东西。”老男人翻身压住我,“你那天把消息写下来,塞在回礼的匣子里。”
帐幔被扯落一半,我望着晃动的床顶,心如死灰。“若张大人不留婢子呢?”
老男人冷笑一声,“他最好留下你。”他粗糙的手指掐住我腰间的软肉,“否则杨府那边……”
“婢子会想办法留下。”我截住他的话头。
这一次量子态不再是npc的日常了?
事毕,那个男人鼾声如雷。我轻轻挪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盯着窗缝里漏进来的一线月光。值夜的婆子在外间咳嗽了两声,我又重新躺回去,闭上了眼睛。
申时刚过,赵府正厅便点起了数十盏青铜油灯。仆役们端着漆案来回穿梭,案上摆满烤得金黄的羔羊肉和冒着热气的狗肉羹。
“张大人到!”门房高声通报。
赵大人立刻起身相迎。一位身着绛紫深衣的中年男子迈入厅中。
“赵兄客气了。”张大人拱手,目光扫过厅内陈设,“听说府上新得了西域葡萄酒?”
“正是。”赵大人击掌,两名婢女立刻捧上鎏金酒壶,“特意为大人准备的。”
酒过三巡,烤鹿肉和炖鳖汤陆续上桌。张大人夹起一块鹿舌,“听说赵兄手下有个会算账的婢女?”
赵大人笑着点头,“正是。”他转头吩咐,“带清月上来。”
我穿着杏红曲裾进来的时候,厅角奏起了瑟。我安静地跪坐在张大人的食案旁,为他斟满酒杯。
“倒是个齐整的。”张大人捏起我的下巴,“听说你懂识字?”
“略通文墨。”我轻声应答。
张大人转向老男人,“这丫头我要了。”
老男人举杯,“大人好眼光。”转头对我说,“去收拾细软吧,今夜就跟张大人回府。”
臭男人,还细软,你妈才有细软。
我低头称是,退下时听见张大人对老男人说,“明日让户曹把那批粮册送到你府上。”
我走出正厅,闻见夜风卷着烤肉的香气和瑟音飘来,管事嬷嬷早在廊下等着,“姑娘快些收拾,张大人的车驾已经在角门候着了。”
我看着嬷嬷手里捧着的包袱,“我的玉簪……”
“在这儿呢。”嬷嬷抖开包袱,“赵大人赏的衣裳首饰都带上。”
角门外停着辆青盖马车,我踩着脚凳上车的时候,听见赵府厨房里传来宰羊的惨叫。车帘放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赵府大门上的铜环。
这时代,女人像不像厨房里的羊?
我坐在张大人家陌生的厢房里,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瓦片上噼啪作响。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杏红色的衣带还系得整齐,眉眼放在现实里妥妥地美人。
可惜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张大人推门进来,带着一身酒气。
“还没歇下?”他走到我身后,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低下头,“大人要先沐浴吗?”
张大人笑了,“不急。”他的手顺着我的肩膀往下滑,“先让我好好看看赵德送的大礼。”
雨声开始变大,一道闪电照亮了窗棂。我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疼就说。”张大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本官不喜欢木头人。”
我闭上眼睛,听到雨点砸在院里的石板上,像无数个小锤子在敲。
不知过了多久,张大人终于翻身睡去。我慢慢坐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
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在地上汇成小溪。不知道怎么,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没有声音,只是肩膀抖得厉害。
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我用袖子抹了把脸,转身回到床榻边。张大人睡得正熟,鼾声盖过了雨声。
我轻轻躺下,把脸埋进枕巾里。泪水很快浸湿了布料,凉凉地贴在脸颊上。窗外的雨还在下,时急时缓,就像我抑制不住的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