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溪林府深处,久闭百年的“九议堂”,悄然重启。
此堂为林家至高密议之所,乃林氏祖制,唯有族灭危机、血脉断续时方得开启。
铜门一启,九座铜椅列于堂心,象征林氏九支主脉。
岁月侵蚀之下,铜椅斑驳斑斓,却仍肃威森然。
铜灯无声燃烧,烛光摇曳,照得堂中众人面色不明。
林庆披玄袍而入,立于堂中央,背后悬挂林氏祖训:
“宁折不辱,宁碎不蚀。”
他一语未发,众族人便皆起身行礼。
“家主。”
林靖之、林齐山、林羽、林广昌、林方如等林氏骨干皆已到场,一时间堂内肃静如夜岭之风。
林庆开口,声如敲钟:
“今日,九议堂启,意为何,各位心中自知。”
“我不绕话,不遮掩——我林庆今日宣令——弃守锦溪,全城焚毁,全族入山。”
话音落地,堂中炸裂!
“荒唐!”林齐山当即拍案而起,双眼血红,“弃城?你是要我们林家自毁百年基业?!”
“你这是要毁我宗祠、毁我族魂、毁我千里山川!”
“你疯了?!”
林靖之冷笑一声:“你若真信那什么‘宗祠族魂’,不如去看看萧景玄的人已经在你护卫营里安插了几个‘魂’了。”
他看了齐山一眼,唇角嘲讽:
“你若不信,问问昨夜为何三个守营校尉被‘调回矿坊’,却再未归。”
“你以为我们还有得守?我们真挡得住青阳军那些攻城利器?”
林齐山怒吼:“那也不能杀自己人!我们林家何曾靠这般苟活续命?”
林庆冷冷开口:
“我们要守的不是锦溪,是林家。”
林羽也终于按捺不住,站出道:
“父亲……你若要带林家逃,那我理解。”
“可你要火焚全城、弃民于难,这一罪……你背得起吗?”
他声音颤抖,却目光灼然。
“你知不知道,一旦点火,数十万百姓中哪怕活下一人,他的子孙后代都不会放过林家!”
“你要林家背屠民之罪,万劫不复!”
此言如刀,割开堂中一层薄纱。
众人神色不一,有人低头咬唇,有人面色苍白,有人捏紧椅边的手骨节泛白。
林庆目光扫过全场,沉声吐出一句:
“我负得起。”
“因为若不负这个——我们林家,一个也活不了。”
“林家若亡,留着锦溪又有何用?”
——
就在此时——
“啪。”
密门忽开,一道身影如夜影入堂,黑袍如烟。
齐仲海。
他并未行礼,只站于九椅之侧,目光扫过全堂,嘴角含一抹冷笑:
“你们果然还在争。”
他手中托起一轴红檀玉卷,高声道:
“摄政皇妃懿旨至——林家若违本宫策令,任一支房脉拒令者,即为逆党,杀无赦!”
堂内空气顿时凝固。
有人倒抽冷气,有人面如死灰。
“这不是……商议。”
“这是……生死。”
齐仲海徐徐展开卷轴,其上,赫然印有皇室密纹与林婉柔之血笔,红字如血:
【弃锦溪,焚空城。火尽之后,隐族入山,死守矿脉。敢违此令,尽灭其支。】
齐仲海将卷轴一合,缓缓放下,语声未落,已然送上第二物:一份“清洗名单”。
林靖之神色骤冷,一看便心头一紧。
林齐山上前一步:“这是……?”
齐仲海淡淡道:“娘娘本是林家人,自然明白林家之人,并非都是刚正不阿。所以由本官代劳,已先拔除你们中的宵小之辈。”
“此为锦溪内部名单,今夜起内卫即动,凡有过私通贼寇、违令抗调、截粮抗军之人——列清册,三日之内,肃清。”
他手一扬,十几页纸跌落铜案,每一页之上,皆是熟悉的姓氏。
——林二老爷,掌矿五年,私藏税银;
——林广昌,护卫营前统,拒令三次;
——林庆长房叔,祖祠副管,通商藏匿……
“这不可能——他是我族长辈!”
“他早已退出事务,为何列入?!”
“我不信,这是假的——”
“啪!”
齐仲海一拍令牌,多名黑衣内卫自侧门持白帛而入,而在大门之外——数十口棺材,灵帛未写,盖已盖好。
“你们若不信,那这棺材,便为你诸亲所备。”
他语气平静,却如刀切脊骨。
“娘娘说了:你们不是选择配不配合,而是……选活路。”
静。
死一般的静。
有人呕吐,有人跌坐,有人嘴唇颤抖如风中残烛。
齐仲海踏前一步,语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再多嘴一句,下一张名单,便写你名。”
林靖之一言不发,忽而长叹:“若此为局中之局,倒不如走得干脆。”
他取一笔,一挥而就,指向一地:
“此处,开‘生门’。”
——
林靖之步至堂中,在林庆所摊地图上点出一线:
“此为锦溪西门至雾岭小径,称之为‘白鱼道’,昔年我曾以走私盐粮之名秘密打通,可供十余万人潜行。”
他语声急稳:“城若焚,民必逃。可若毫无秩序,便是千人争道、万人互噬。”
“倒不如——制造‘南军屠城’之假象,驱使民众自发逃出。”
“我林家中人藏于逃民之中,方可避人耳目,暗渡山脉。”
林庆低声问:“火何时点?”
齐仲海摊出一幅红线图,重重拍于桌上。
红线盘绕交缠,圈出三十余个关键节点。
“火图,已备。”
“分为三线:民坊、仓廒、街井。”
“点其一,惊;点其三,乱;连三为阵,满城烟涌。”
他冷然一笑:“你要的不是烧死人,而是烧出一道‘逃’的门。”
忽然,一道声音插入:
“若百姓反抗呢?”
林齐山脸色铁青,盯着火图,沉声问道:
“你安排的是‘火阵’,不是‘逃路’。”
“他们不是遮掩,是被赶——若他们不愿逃呢?”
齐仲海淡淡道:
“反抗者杀。”
“那不是百姓,是乱民。”
他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林齐山:
“你若不忍,就自己动手杀。”
“你若不敢,就让别人杀。”
“但火必须点,城必须乱,计划不能延。”
全场鸦雀无声。
林齐山沉默良久,咬牙低声:“那你说,林家……到底是什么?”
齐仲海目光如刀,冷然回道:
“林家,是娘娘手中最后一枚棋子。”
“棋子,最忌有心。”
——
林庆始终未发一言。
直到此刻,他终于缓缓开口。
声音沉哑,仿若坟前风铃:
“谁挡林家……”
“谁死。”
他转身,拄杖而立,一步步走出九议堂。
然而,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的一刹那,一道声音突兀而起:
“等等!”
众人惊愕回望,只见一人挺身而出,声音颤而坚定:
“若林家今日靠焚城立足,明日还拿什么面对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