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岭·林知白大营。
晨光尚未破晓,林知白的帅帐内却彻夜未熄灯火。
火盆中炭灰翻滚,帐内弥漫着浓重的烟气与焦灼的沉默。
“说一下北门伤亡惨重的原因吧。”
“陷阱遍地,埋伏精密。火油、弓弩、滚石俱在。”
副将低声禀报时,声音中依稀还有惊悸未退。
林知白端坐主位,面无表情,指尖敲着舆图,咯哒咯哒作响,节奏如同催命。
他未发一言,只是眸光阴沉地看着案上的赤岭图。
罗敬站在帐边,脸色铁青。他一身战甲沾满尘土与血迹,几处破损清晰可见。
“死了多少?”他沉声问。
副将迟疑道:“北门死士共三百三十七人,生还者不足几十人,回营途中又死五人……最终,仅三十人还活着。”
“杀敌?”罗敬问得冷淡。
“赤岭……无一伤亡。”
帐中一片死寂。
林知白仍旧没有抬头,仿佛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他的目光只盯着那张地图,手指在北门之处重重一点。
“北门是诈的。”罗敬低声道。
副将咽下喉中苦涩:“是诈。”
林知白这才缓缓道:“萧景玄早料到我们会动北门。”
他的声音沙哑,似压着火。
“北门之败,不在战术,在战意。”他说得像是在自我辩解,又像在强行压下心中的不甘。
林曦之站在他另一侧,神情始终冷淡如初,嘴角甚至隐约含着一丝讥讽。
“是将非兵。”他说得不重,却精准无比。
林知白猛地抬头看他一眼,眼神犀利如刃,林曦之却毫不避让。
帐中气氛倏然一紧。
罗敬却冷冷一哂,转身拂袖而去。
林知白望着他背影,眼神渐渐沉了下去,仿佛远山阴云密布,心头的雷雨,终究压不住了。
……
黄昏前,罗敬独自一人巡至营后,战鼓不响,士卒散坐于营地内,神情疲惫。
“你听说了吗?昨夜那批死士,全军覆没了。”
“可不是,北门哪是破口,那是陷阱啊……”
“监军不是说‘以逸待劳’吗?怎么成了送死?”
营中将校三三两两议论,压低声音,但语气中满是不解与惶恐。
“罗将军若是指挥,怕也不会如此……”一句话传入罗敬耳中。
他面无表情,却听得心头一沉。
他曾追随林知白,是因为他手握摄政王妃的密旨,是林家与天都势力的代理人,是朝中看似最有未来的“权臣新星”。
但如今——
一次次的误判、一次次的妄动,使得大军白白送命。
而敌人,一个身陷孤城的“废太子”,却似步步为营,从未真正慌乱。
他仰头看向赤岭城的方向,天边霞光微红,那座城在血色中沉静如初,宛如未燃尽的炭火,幽深却炽烈。
这仗……打得不对劲。
……
赤岭·城头。
楚天行手执长枪,立于城墙之上,身披铁甲,目光如刀,透过硝烟与战鼓望向远方的敌军阵地。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气息,战场的喧嚣几乎淹没了他的思绪。
他的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思,仿佛在琢磨这场战争背后的更深层次的博弈。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楚将军。”
是罗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气息,打破了沉默。
楚天行微微眯眼,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盯着那个曾经是赤岭副帅的人,眼神锐利,似乎能透过他看到内心的纷乱。
“你敢来这儿,不怕我一枪挑了你?”楚天行的语气冷峻,目光未曾移开,手中的长枪如同一把威胁的利剑。
罗敬微微一笑,带着些许苦涩的无奈:“若楚将军真要挑我,也无话可说。”
他的话语平淡,但眼底却是压抑的沉重。
他缓缓望向远方的赤岭军营,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深深的疲惫。
“林知白不是个能打仗的人。”他说得沉稳,仿佛对自己也在做某种安慰。
楚天行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微凝,似乎在等待他继续。
罗敬的眼神越发黯淡,声音低沉:“他把每场战斗当做博弈,却忘了,我们是兵,不是棋子。”
他轻叹一声,“北门的死士,是他弃子。明日他能弃他们,后日,也可弃我。”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愤懑与无奈,内心的纠结与矛盾仿佛要爆发出来,却被他强行压在心底。
楚天行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而带有一丝冷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罗敬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眼中掠过一抹苦涩和深深的自责。
他本想逃避,想给自己一个解释,但他知道,那些过往的决定已经无法改变。
“你说得没错。”他的话音低沉,像是对自己心中的某个深沉的悔恨做出回应。
半晌的沉默中,楚天行忽然说道:“浪子回头金不换。”
罗敬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眼角的皱纹似乎因为这句话而稍稍松动。
“你还有选择。”楚天行目光如炬,凝视着他,“只要你不是真心要害赤岭,回头尚可为将,为人。”
这一句话像是雷霆击中罗敬的心头,他的双手微微握紧,指关节发白。那些年的随从、那些年的忠诚,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摇摇欲坠。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硝烟,还有他内心的纠结与动荡。
他缓缓拱手,低声道:“若有一日,我能将这场错赎回……我定回头。”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像是从心底涌出的重负。
楚天行点了点头,冷静地说道:“你可回了。”
罗敬转身欲走,然而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沉重得像是背负了千斤重担。
每一步都像是在踏向未知的深渊,内心的纠结与疑虑交织成一团难解的迷雾。
就这样,他消失在夜色中,带着不安与犹豫,而背后,楚天行的目光如剑,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
夜色深沉,林知白帅帐之内。
林曦之静立帐角,罗敬未归,几名将领请令,神情明显带着犹疑。
“南门可再攻。”林知白声音低沉,“不破赤岭,我林知白难容于天都。”
他抬头,眼中满是冷冽:“明日辰时,云梯再起,投石加压,东门同时出兵扰乱。”
“传令,罗敬率前锋。”
一名将官低声道:“罗将军……不在营中。”
林知白脸色微变,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安,却强压下去,沉声:“他敢不来,我便治他的罪。”
“现在谁还敢违我?”
他声音凄厉,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林曦之却眼神一沉,转过身,不再说话。
——林知白,已陷入孤立。
赤岭·节度使府内。
萧然坐于书案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密报。
“罗敬私见了楚天行。。”他淡淡开口。
慕容冰道:“会叛吗?”
“不会。”萧然语气平静,“现在,他开始动摇。”
“只要他怀疑林知白,他就迟早会选边。”
他指尖轻轻敲击案桌,仿佛听到了棋子落下的回响。
“林知白……你太急了。”
……
林知白站在帐外,看着天边的赤岭,火光通明,犹如不灭灯塔。
他眼中浮现出复杂情绪,唇角一丝苦笑。
“萧景玄,我到底错了吗?”
风吹起他衣袍,他却不知——身后,裂痕已生,权力的根基,正在悄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