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宾逐渐增多,黑色的身影伴随着小雪进入教堂,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雪,像是从沉默的冬天走进来。
东方倾心后退几步,其他几人默契的退下,站在了东方倾心身后。
她望着灵柩,眼神没有波动……那不是一种凝视,更像是迟迟未醒来的恍惚。
查克就站在东方倾心侧后方,这个角度东方倾心冰蓝的瞳孔只露出一点,好像天上蓝色的星星藏在云后。
那对眼睛依旧漂亮,但黯淡无光,宛如星星坠下了深海。
身穿垂地长袍的牧师从幕后出现,他站在灵柩前方,张开双臂,表情庄重,哀悼词从他嘴里吐出,“忠诚”,“荣耀”之类的字眼不间断出现,等候在教堂其他角落以及在外边观望的人都保持着无声的静默。
查克又看向东方倾心,她整张脸很静,静得像雪落在羽毛上,不留痕迹,却能感觉到那一点冷意,悄悄渗了进去。
她在想什么呢?
查克想。
尽管东方倾心是个很容易被看透的人,但自己现在也恍惚的不清楚她了。
余光不经意瞥开,刚好和陈秋水对上视线,二人短暂的对视几秒,几乎同时又别开视线。
牧师的悼词波澜起伏,不过似乎只能调动起他自己的情绪。
教堂里边,教堂外边,所有人无声,所有人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们中大多数的注意力也不在牧师或者灵柩上,而是在打量着东方倾心,时不时低声交头接耳,似乎在议论着东方倾心什么。
“愿主的慈爱引领她的灵魂归于平安,
在光明与荣耀中安息,直到永恒的复活之日。
阿门——”
牧师拖着长音为悼词拉下序幕。
他离开,其他围观者又腾出了更多空间。
早已等候着的仪仗队上前将盖板完全盖住,联邦的旗帜被盖在灵柩之上。
几名身着军装的仪仗兵分布在灵柩两侧,他们单肩共同扛起灵柩,身体挺直。
口令发出,号手吹奏哀乐,空气都被震动的颤鸣,雪花似乎在微微抖动。
围观者为仪仗队让出道路。
仪仗队抬着灵柩,步调一致走出教堂,走入室外的满天雪花,围在道路两旁的人一眼看不到头。
但声音又出奇的少,连雪与风的声音都变得如此明显。
东方倾心动起脚,她脚轻轻踩在室外的雪地,如同落叶无声一般跟在仪仗队后面随着他们一同向前。
查克几人则跟在了东方倾心后面。
雪已经悄悄盖住了地面的接缝线,把世界揉成一片白,唯有灵柩前行时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深色的空痕,如同沉默地刻进这座城市的一笔。
东方倾心走在灵柩之后,步子不急不缓,鞋底几乎没有声响。
查克注意到了她手中捧着的一朵花。
纯白无瑕,比雪花都更加洁白。
“这花很漂亮。”查克说,他看着东方倾心手中捧着的白。
东方倾心轻轻点头:
“嗯,它叫康乃馨……很漂亮。”
队伍在两排的树林间前行,东方倾心的声音在雪中轻的几乎要被风吹散:
“之前誓言也送了我一朵康乃馨……不过很可惜,已经枯萎了。”
她微微低着头,望着手中的康乃馨。
“世界上没有不枯萎的花。””查克说:“但总存在没有枯萎的花。”
东方倾心手指轻轻划过康乃馨的花瓣,她眼神微动:
“是啊,不过我喜欢不会枯萎的花……”
她抬起眼,看向查克:
“你说我能找到这样的花吗……在离影世界。”
查克微微张嘴,他望着东方倾心,后者眼神静了下来,像是整个世界都从她眼中撤离,只剩下一点凝固又认真的光。
“我……”
查克缓缓开口,后面的不知道几字却好像卡在了喉咙说不过来。
这样的对视持续了好一会儿,东方倾心慢慢收回自己询问的视线。
她重新低头看向手中的花,嘴角动了一下,笑意很浅,不太明显,像是被风拂动的一抹柔光:
“很难吧,就算真的存在这样一朵花在离影世界,那也很难吧……”
“难吗?”
“难啊……”东方倾心抬起头看向远处。
仪仗队抬着灵柩已经走出了树林,队伍来到室外陵园,雪似乎更大了一些。
“我很想摘一朵不会枯萎的康乃馨栽在妈妈坟前,但也只能想想了……”东方倾心出神的望着灵柩,雪花飘下在她面前,她发丝轻轻与雪共舞:
“毕竟连最简单的承诺都做不到。”
“什么承诺。”查克说,他平视前方,仪仗队小心翼翼的将灵柩放入早已挖好的深坑中。
在深坑正前方,所有人面前,一个临时搭建的讲台上,汉斯面对着所有人。
“我没照顾好誓言,也没能做自己。”东方倾心声音轻轻的,她望着汉斯。
现场肃穆下来,所有人都望着汉斯。
汉斯没有用扩音器,他的声音嘹亮又庄重,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
“诸位来宾,亲属朋友,军方代表,公民同胞:
今天,我们齐聚在这里,为一位不该被遗忘的人送行。
她的名字,温挽秋……”
总统的致辞开始了,东方倾心无神的望着汉斯,她还在说话,宛如自言自语般的低声呢喃:
“之前一直恍恍惚惚的有这种感觉,我以为自己生病了……”
“什么感觉。”
“有时候,感觉自己都不是自己了。”东方倾心说,她垂下眼帘,目光从远处的汉斯落下在已经入土的灵柩上:
“现在才知道,我的感觉是对的……真的有另外的人在我身体里,我甚至直到前几个星期才知道……”
查克看向东方倾心,后者低头望着灵柩,却像根本没在看,眼神轻轻一晃,停留在某个无意义的角落,像是忘了自己站在什么地方。
她继续呢喃低语: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星落湾那晚,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感觉好像是睡了一个很死的觉……”
“愿她的灵魂归于安宁,愿她的名字永在我们的记忆之中,愿这个联邦不再辜负那些默默奉献、从不争功的人!”
汉斯最后的声音落下,现场爆发如雷鸣般的掌声,东方倾心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其中,但她的低声呢喃没有停止。
“我也在想,现在的我是完整的我吗,或者说,现在的我还是我吗……”
仪仗兵们铲起泥土埋下,灵柩入土。
东方倾心缓步上前,她半蹲下来,轻轻将脆弱的康乃馨放在黑色的墓碑前。
“敬礼!鸣枪!”
军官大喊,成排的士兵举枪对准天空,动作整齐划一,枪声响彻天际。
东方倾心缓缓站起身后退,她望着那片刚刚被泥土覆盖的黑色土丘,风吹过墓碑的边缘,落雪在上面融得很快,又凝得很静。她忽然有点恍神,又仿佛清醒了一点。
她嘴唇微动,声音几乎让查克听不清了:
“原来我真的在失去自己了……”
天空无云,却看不见太阳,雪仍旧一片一片地落下,没有声音,也没有方向。
广场尽头的旗帜垂在风里,只是偶尔颤动一下,像迟迟未醒的梦境在风中微微挣扎。哨兵笔直地立在墓园四角,影子被雪吞噬,只剩剪影轮廓。
查克眼睛微微睁大,风雪中东方倾心的身影若即若离,仿佛要即将消逝在梦中。
许久之后,她动作缓慢的走向前方,走向汉斯。
汉斯早有预料,他等待东方倾心来到自己身边,握着她的一个手腕举起,面对众人:
“现在,温挽秋的孩子东方倾心将会继承她的遗志,成为人类的英雄!不仅仅如此,凭借她身上的力量,她甚至会扭转人类近百年以来的败局!”
汉斯声音激扬,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少数一些是例外。
查克就是,汉斯的话在他耳中和风雪的声音比起来没有太大区别。
他只是看着东方倾心。
东方倾心的一只手腕被汉斯握着高高举起,她眼神停在半空中,没落在任何一个点上,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着,却不知何时会掉下来。
“就像计划的名称祈祷天使一样!天使的力量终将降临人间消灭恶魔!”
汉斯的话在冬日的雪中点燃了大众,他们挥动着手,表情兴奋,好像真的已经提前看见了天使。
一阵又一阵掌声的声浪爆发,掌声不停歇。
在雷鸣的掌声和满天的雪花中,查克更加看不清东方倾心的脸了。
她的身影模模糊糊,淡蓝色在雪白随时都会从眼中消失。
东方倾心在想什么呢?
查克想,他抬起头,看着灰白苍茫的天空,雪花不停的从上面坠下,好像要把这个世界淹没……
................................
离影世界某处。
黑色的天空下,一个与天地相连的龙卷风肆虐着一切。
蓝色的闪光从里面出现,龙卷风中电闪雷鸣。
在一个瞬间,龙卷风停止了前行,它与天空断开,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最终这个上千米高横跨数百米的巨大龙卷完全消失。
它原先存在的位置,一片风卷残云的碎石坑中,一个年幼的手爬了出来。
“咳咳咳……”
东方誓言咳嗽几下,他喘着气,浑身湿漉漉的从碎石坑中爬了出来。
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荒凉,到处都是宛如火山爆发后死气沉沉的土地,只能看见一点零星的绿色。
缓了一会儿,东方誓言爬了出来。
他单手握着自己裂了缝的令牌,漫步行走在这一片荒芜中,周围到处是光秃秃的山丘。
走了好一会儿,东方誓言似乎已经走到了这片荒芜的尽头。
面前是最后一个山丘。
东方誓言仰起头,在那山丘最高处,一个人影俯视着自己。
天空的光不多,但东方誓言还是看的很清楚。
那人身高超一米九,站姿笔直,头发已经白了,却没有丝毫衰老的气息。那不是疲惫的白,而是刀刃磨出的光泽。
挺拔的身形包裹在深色长风衣里,他的一手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上面雕刻着zippo字样的英文。
东方誓言手收紧了一些,他眉头拧起:
“卡尔荣格先生……”
卡尔荣格停下了不断开合打火机的东西,他注视着东方誓言:
“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是……”东方誓言别开脑袋:“我和楚才然的合作,不是那么愉快……”
“楚才然死了。”
“什么?”东方誓言回头,眼中吃惊。
山丘之上的卡尔荣格收起zippo,他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眼中同样也是:
“自杀身亡……伟大的牺牲,后人会记住他的。”
东方誓言沉默好一会儿,许久,他抬起头,一步步往山丘之上的卡尔荣格走去:
“希德也已经出现了,虽然现在还很弱小,但闹出的动静已经足够大了……”
东方誓言停下脚步,他表情认真:
“敌人总该出现了吧,他们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希德的力量。”
卡尔荣格没有说话,他转过身,背对着东方誓言,遥看着更远处。
东方誓言咬了咬牙:
“卡尔荣格先生!恕我直言!现在就是把敌人一网打尽的最好时机!而且我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敌人伤害我姐姐!”
他的声音无比坚决,望着卡尔荣格的眼神同样坚定。
卡尔荣格还是不说话。
东方誓言重重叹气:
“卡尔荣格先生。”
“太着急会功亏一篑。”卡尔荣格终于说话了。
东方誓言一步步攀登至卡尔荣格旁边,他随着卡尔荣格一同站在了山丘最顶端。
狂风迎面吹来,气流肆意搅动着衣角。
东方誓言的视线随着卡尔荣格一同看去,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我们还需要那些敌人帮我们完成一些事。”卡尔荣格说,声音沉稳的像是一段旧时代的乐章。
他淡淡的遥望着远方,脸上有些刻痕,深深浅浅,却柔和不了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可以说一切都刚刚开始,也可以说一切都即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