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京大学。
苏慕春站在讲台上,一身米白色亚麻连衣裙,衬得她越发清瘦。
她授课时神情放松,仿佛前几日的事从未发生。
台下的学生们埋首笔记,亦未察觉这位年轻的苏老师有何异样。
只有华知凡,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她单薄的背影。
一连两日,下课后,他都陪着苏慕春去教工食堂吃饭。
他原以为,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她会食不下咽,神思恍惚,至少也是强颜欢笑。
可苏慕春没有。
她胃口尚可,神态如常,甚至还会就某个学术观点与他讨论。
这份镇定,反而让华知凡心底的担忧越发浓重。
这日他们一同用午餐。
吃到一半,华知凡放下筷子,“妈说今天下班了,让我们回趟家里吃个饭。”
苏慕春夹菜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想了想,才开口:“今天怕是来不及了,我要赶着回红港,明早约了人见面。”
华知凡“哦”了声。
苏慕春抬眸,望进他写满担忧的眼底,心中微软。
她语气温和了些:“你帮我跟妈说声抱歉,就说我下周一定回家吃饭,我正好想吃糖醋排骨了。”
听到这话,华知凡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好的,我跟妈说。”
苏慕春这次急着赶回红港,是要见黎颂年。
半岛酒店咖啡厅,人影疏落,气氛静谧。
黎颂年面前放着一杯咖啡。
苏慕春在他对面坐下,依旧是素雅的装扮,向服务生要了一杯茉莉花茶。
她先说:“黎生,等我处理完一些资产,会把那笔钱打到你的账户上。”
她指的是乌国竞拍时,黎颂年紧急转给她的一笔保证金。
黎颂年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不用转我了,那笔钱,原本也不是我的。”
“是michael的钱,他海外的资产目前还在清算整理中,等处理好,我会全部过到你名下。”
苏慕春执着白瓷茶杯,只看着茶液在杯中漾起细微的涟漪。
“不用转到我名下。”
“我们……”
她差点就要说:我们目前正在冷战中,她不适合接受。
黎颂年并没有察觉她话语中的未尽之意,语气依旧。
“Alicia,我正好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michael现在一个月只有一次探监的机会。”
“他手上的生意,很多细节需要当面沟通。”
“所以,我希望每次探视,能和你一同前往,会占用你一半探视michael的时间。”
苏慕春静静地听着,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然后抿了一口。
放下茶杯时,她抬起眼:“没事,黎生,以后你单独去就好。”
黎颂年拧眉:“你的意思是……你不去看michael?”
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苏慕春点了点头。
黎颂年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平:“你……”
他深吸一口气,继而为丁嘉朗辩解:“Alicia,我知道你心里在怪michael,怪他行事没有顾及到你。”
“按照原计划,他本可以完美脱身的。”
“是殷家发现了苗头,突然提了审计,他才不得不铤而走险!”
见她不语,黎颂年只好继续:“其实我劝过michael,差不多了就收手,他不肯,你应该明白他的苦衷,再说他几乎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你……”
后面她不想听了,直接打断:“那也是他单方面的决定,我没逼他。”
黎颂年被她噎了一下。
她从沙发上起身。
“我先走了。”
*
探视间。
丁嘉朗隔着玻璃,朝黎颂年点了点头。
黎颂年将一叠文件推到玻璃窗下的小槽口。
丁嘉朗伸手接过,纸张快速翻页,他偶尔拿起笔,在某些条款旁迅速勾画。
“还适应?”
丁嘉朗未抬头,仍看着文件:“还行,很清静。”
他将文件推回,补充的细节清晰明了,思路犀利。
丁嘉朗越是风淡云轻,黎颂年就越压不住情绪。
一眼便看穿了他欲言又止的姿态,丁嘉朗问:“还有事?”
黎颂年索性不再兜圈子,沉声道:“michael,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那些资产转给Alicia之前,先和她办个婚姻登记?这样对你,对她,都更稳妥一点。”
丁嘉朗听出了黎颂年话里的潜台词,“发生什么事了?”
黎颂年这才将前几日与苏慕春在半岛酒店咖啡厅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他又提醒:“你不担心会……人财两空?”
丁嘉朗静静听完,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不用做婚姻登记,你继续照原先的计划操作。”
“另外,Alicia她不懂这些商业运作,你费心替她找个专业代理人团队,务必确保那些资产在她名下能稳妥增值。”
黎颂年神色严肃,再次强调:“你真想清楚了?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丁嘉朗没有回应他的焦灼,只是站起身。
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扇门。
*
酒店房间电话响起。
“苏小姐,前台有您的电话,说是SFb打来的,我这边要给你转接吗?”礼宾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应她同意后,电话很快转接,SFb自报家门后,便告知:“苏小姐,有一幅从澳洲寄来的物件,寄送人是麦家俊先生,标注是画作,私人赠礼。”
麦家俊。
她立刻心有所感,知道那幅画是什么。
扁平的硬纸盒送到她手中时,那份预感越发强烈。
果然是那幅《双面》,幽蓝与艳红交织的背景,女子一半明媚一半阴郁的面容,带着直刺人心的冲击力,强烈而鲜明。
是她想攒钱买下的那一幅。
但麦家俊没给这个机会。
她将画轻轻靠在墙壁上,只觉得画作和酒店房间是如此格格不入。
连带着,她也觉得,自己不该再居住于此了。
她的东西向来不多,衣物饰品皆是精简实用,不过半日功夫,两个行李箱便全部打包好。
计程车在薄扶林道的幽静路段停下,眼前便是华熙盛和季芝瑶当初坚持要给她的那套洋房。
过去她有千百个理由推脱,不想承这份人情,也不想被某种看不见的关系束缚。
但此刻,她却觉得没什么不能释怀的了。
整间屋子比她想象的还要宽敞,因定期有人精心打理,她只需将个人物品归置妥当即可入住,倒也省心。
卧室在二楼,朝南。
很快找到衣帽间。
她走进去,打开壁灯,再打开衣柜。
只见里面一片空无。
那瞬间,心口莫名发堵。
她站在原地,静静地呼吸了好几下,才将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涩压了下去,转身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
菲佣第二天准时报到,是个手脚勤快的中年印尼女人。
除了卫生打扫的特殊要求,苏慕春只在餐饮上要求简单就好。
生活似乎又被拉回了某种既定的轨道。
高律如期再次提出上诉,案情依旧胶着。
律所每周的案件探讨会,苏慕春仍旧以丁太的身份列席。
昌京每周固定的两节课,因她的讲课风格轻快,除了本专业的,还有不少来旁听的学生。
偶尔,她也会去华家的四合院里小住两晚,陪华熙盛和季芝瑶。
时间如指间沙,在这些规律的忙碌里悄然流逝。
一转眼,便已是初夏,丁佳雯的预产期,终于到了。
圣德医院产房外,霍家人几乎全员到齐,一排人等得心焦。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是护士抱着新生儿出来了,小小的人儿皱巴巴地哭了一声,被霍老太太一把接过去。
“我们霍家的小公主!”
“以后一定聪明伶俐!”
“小朋友真系似足阿爸!”
霍老太太把金锁、金镯一样一样往孩子身上放。
“佳雯辛苦啦!”只有大嫂二嫂围过来,关怀话语里全是真心。
此时高大男人靠坐床头,一只手搭在被角上,另一只正轻轻替丁佳雯理顺额前湿发。
她没打扰,把门拉紧,转身离开。
手提电话响起,华知凡只在电话里简单说明临时有事,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