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抬起头来:“如果这样的话,我可能还要晚两天才能回红港,就赶不上你的生日了。”
丁嘉朗嘴角带笑,淡淡地说:“生日不重要,你的事最重要。”
她松了一口气,“那明年一定陪你过三十岁的生日。”
丁嘉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其实,今年就是三十岁的生日。”
她愣住:“媒体不是说你二十九吗?怎么三十了?”
他听出她语气里的诧异,挑眉问:“怎么?嫌我老?”
“怎么会。”她讪讪一笑,把话圆回来,“你这是成熟稳重。”
他伸手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她垂落下来的长发。
突然又开口:“那华知凡呢?”
苏慕春怔了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知凡哥怎么?”
他手指绕着她的长发打圈。
“他有学识,家世也不错,还比我年轻。”
她学他的样子,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自己。
跟他开玩笑:“这好难选啊,那我能不能跟两个男人?像利生一样——”
“玩这么花?”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沉了下来。
苏慕春梗着脖子顶回去:“男人可以,为什么女人不行?”
对峙几秒,他缓缓靠近:“你当然有自由选择权利。”
“但在我这里,不行!”
“懂吗?”
她把脑袋埋进他肩窝里,闷闷发声:“懂,原来丁生心眼这么小……”
*
苏慕春没想到,临回红港前,还能在京市见到苏以安。
这个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联系的“父亲”。
是华知凡定的包厢,红木圆桌,铺着锦缎台布,转盘上的菜精致可口,冒着氤氲的热气。
还是华知凡先动了,他拿起桌上的白酒,给苏以安斟了满满一小杯,双手递过去:“安叔,您先。”
苏以安接过酒杯,眼睛扫过对面的苏慕春,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苏慕春自顾自伸出筷子,夹了菜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
又吃了几口后,她才抬眼,目光冷淡地落在苏以安身上:“你怎么知道我在京市?”
苏以安放下手里的酒杯:“是你华叔叔,正好跟小华通电话,听小华提起你来了京市这边出差,你华叔叔就告诉了我。”
他顿了顿,斟酌措辞,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试图显得温和:“我想着,咱们毕竟十几年没见了,你这次又难得来内地,总归是要见一见的。”
苏慕春听完,没什么表情,又低下头去夹菜。
她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那疏离冷漠的态度,让苏以安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再次开口:“小海棠,你在红港过得还好吗?”
她夹菜的筷子顿住,悬在半空。
几秒钟后,她缓缓将筷子放下,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再抬起头时,那张原本只是冷淡的脸庞,此刻已经覆上了一层寒冰。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华知凡一看这架势不对,赶紧举起酒杯打圆场:“安叔,我们喝一杯。”
苏慕春没理会华知凡的好意,径直打断。
“我过得很好,有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能供得起楼,还有能力给妹妹做手术。”
她每说一句,苏以安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妈妈当年走的时候,苏心悠还有半年才满十八周岁,按红港的法律,她还未成年,原则上是需要监护人的。”
“红港社会福利署帮我们联系内地,向沪市提交了抚养权移交的申请,希望你能接我们回去。”
“我和心悠,在那段等政府消息的日子里,就商量好了,只要你肯点头,带我们回沪市,我们一定不会去打扰到你的另一个家,我们两个都大了,可以自己出去找工做,哪怕是去洗碗、去工厂,我们也能自己养活自己。”
“我们把一切都想好了,甚至连怎么跟你那个家的人解释都想好了……”
“结果呢?”苏慕春抬头看他,眼底是一片荒芜的冷意,“结果你派人传话过来,说你做生意亏了本,暂时没有能力抚养我们姐妹,还说红港那边的福利政策好,政府一定会关照我们,让我们安心留在红港。”
“是啊,政府是‘关照’我们了,每个月发那点可怜的综合援助金,连交租都不够!”
“心悠是老大,她牺牲最多,要供我读书,还要养敏敏和陈嫂。”
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一下。
良久,良久。
“上个月,我领了心悠的骨灰。”
“买不起墓地,政府的公墓牌位还需要排期轮候,所以心悠的骨灰盒只能暂时寄放在殡仪馆。”
“你问我过得好不好?可你怎么不问心悠她过得好不好?”
“她也是你的女儿!”
“她也姓苏!”
……
华知凡几步追了上来。
“小海棠!”
他急急地喊了一声,伸手想去拉她,指尖却只擦过她的衣袖。
苏慕春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夜风吹起她颊边的碎发,露出瓷白侧颜上泪痕划过的痕迹。
华知凡看着,心里不是滋味:“今天的事,是我没考虑周全。”
“我不该安排你们见面的,都怪我。”
苏慕春转过身。
过了几秒,她才开口,声音平静:“没事。”
“早晚都要见的,躲不过去。”
“今天见了,也好。”
她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好像不是。
“我先回酒店拿行李。”
“我订了今晚的飞机回红港。”
他下意识地,这次是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这么急?”
“要不然等明天?明天我们一起回红港。”
苏慕春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随即,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轻轻挣脱开他的手。
“不了。”
“我赶着回去,还有事。”
*
苏慕春没说的是,今夜过了十二点,就是丁嘉朗三十岁的生日。
她想做第一个,跨过零点的那一刻,亲口对他说“生日快乐”的人。
即使经历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这个念头,也未曾动摇。
当飞机巨大的轰鸣声逐渐平息,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启德机场的出关口时,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她又回到了夜晚的红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醉金迷又生机勃勃的味道。
出关大厅里灯火通明,人潮涌动,广播里交替播放着粤语和英文的航班信息。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仿佛有些陌生。
她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
停下了脚步,驻足良久。
身边是步履匆匆的旅客,带着各自的期待与疲惫,奔赴不同的目的地。
只有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原本的计划,是给丁嘉朗一个惊喜的。
在他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从旁跳出来,抱着他,笑着说:“丁嘉朗,生日快乐!”
可现在……
和苏以安见面的一幕,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不断地回放、切割。
心口被过往沉沉压着,又闷又胀。
这种状态下,她要怎么笑着,若无其事地,对他说出那句“生日快乐”?
她根本,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