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铺正是晚市开始前的喧闹高峰,碗碟碰撞声、伙计的吆喝声、粤语老歌此起彼伏,嘈杂得厉害。
苏慕春立刻捂住话筒,急急对那头说了声:“丁生,你等等。”
她快步走出糖水铺。
湿热的风扑面而来,她左右看了看,迅速钻进糖水铺旁边的后巷。
巷口昏黄的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空气里混杂着食肆的油烟味和垃圾桶的酸臭气息。
她靠在墙壁上,调好了情绪,才重新将手提电话贴回耳边。
“丁生,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每一秒钟,都被无限拉长。
苏慕春握着手提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赶紧换了个手拿电话。
良久,丁嘉朗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喉咙被那道不出口的真实目的牢牢堵住,又干又涩。
苏慕春用力咽了咽口水,逼着自己把那些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说出来:“我之前做事欠考虑,每次只会说感谢丁生,太没有诚意。”
停了几秒,她又诚恳补上一句:“丁生,可以吗?”
他问:“什么时候?”
她紧绷的神经倏地一松。
他肯问时间,就是有机会!
苏慕春连忙接口:“明天晚上,但是我明天下午约了客户谈工作,还不能确定谈到几点结束。能不能麻烦丁生在明天下午四点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到时我们再确认一下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一口气说完,她随之又屏住呼吸。
电话那头的回答来得异常迅速:“可以。”
如此,苏慕春的始终高高吊起的心彻底落回实处,一股难以言喻的雀跃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紧紧攥着手提,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好,那明天再联络。”
苏慕春返回糖水铺。
林凯欣从操作台探出头,头上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阿春,甜汤给你做好了,你自己打包。”
苏慕春收起手提电话,挽起袖子娴熟地将红豆沙、芒果糖水分别装进保温盒里。
“奇怪了你,刚刚还苦瓜脸,这会儿怎么又高兴了?”林凯欣又探出头问。
苏慕春抬起头,眼中含笑:“以后同你讲。”
*
丁氏集团顶楼的会议室,好似高原登顶,让人喘不过气。
新项目建投,预算超支,进度又一拖再拖,几个部门经理轮番汇报,没一个能拿出像样的解决方案。
面前那份最新的方案,已经被丁嘉朗扔在桌角。
丁嘉朗沉着一张脸,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底下的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是曾祥。
曾祥在门口微微躬身示意,见丁嘉朗没有阻止,才快步来到主位旁。
他俯下身,凑在丁嘉朗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丁嘉朗敲击桌面的手指蓦地停住。
他没说话,只是朝曾祥伸出了手。
曾祥心领神会,将手提电话递过去。
丁嘉朗起身踱步到了落地窗前,背对着会议室里一众下属,摁下了拨出键。
通话时间并不长,众人只隐约听到丁嘉朗几句简单的回复。
随后丁嘉朗将手提电话抛给旁边的曾祥,目光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紧绷的脸。
“行了,方案的事明天再说。”
“今晚不用加班了,都早点收工,出去放松下。”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压抑许久的抽气声、不敢置信的低呼、以及椅子被挪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交织在一起。
待会议室的人都离开后,曾祥才凑上一步,好奇问道:“少爷,这么开心,今晚是同苏小姐有约?”
丁嘉朗瞥他一眼,难得没有计较他的多嘴。
“是明晚。”语气里已有轻快之意。
曾祥连忙提醒:“少爷,明晚已经约了莫议员吃饭。”
丁嘉朗又瞥他一眼。
曾祥立刻会意,迅速纠正:“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
*
天色刚刚擦亮,苏慕春仔仔细细地帮陈嫂检查了一遍行李箱,确认每一处扣带都牢牢系好。
旁边,敏敏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还在打架。
苏慕春伸手摸了把敏敏的脸蛋,随之掀开陈嫂随身背着的挎包,把一张纸条塞进了最贴近胸口的内袋里。
又摸出另一张纸条,塞进了陈嫂裤子侧边那个缝得隐蔽的小口袋。
“陈嫂,我怕一张丢了,所以多准备了一张,纸条上有我师娘的电话,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什么事,就想办法打给她。”
陈嫂眼底带着淡淡的红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没怎么睡好。
苏慕春没让她看见自己眼底翻涌的酸涩,转身从一个信封里拿出一叠提前兑换好的人民币,分成几份,分别塞进陈嫂裤子、包包里几个不同的内袋里。
“钱不能放一处。”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陈嫂,下巴抵在肩膀上,“陈嫂,答应我,一定要注意身体。”
陈嫂再也忍不住,眼里泛泪。
苏慕春松开陈嫂,又蹲下身,抱了抱还没完全睡醒的敏敏。
敏敏似乎明白了这是离别,小嘴一瘪,伸出手抓住了苏慕春的手。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
是方沛安排的车,已经在路边等着了,要送她们去码头赶最早的那班船。
苏慕春站在路边,看着一老一小坐上车,看着轿车缓缓启动,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最后消失在街角尽头。
压抑了一晚的不舍,终是变成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