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稚鱼眼眸复杂,深看了郑姨娘一眼,深吸了口气,安排看座,而后坐在上首,垂眸看向堂下的冯婆子。
冯婆子站立不安,看向面容姣美却眼眸深沉的少夫人,一时拿捏不住,竟软了腿,不知该如何辩解了。
“今日陆管家下达新规之时,你可在?”
冯婆子满脸冷汗,闻言深吸着气,哆嗦解释着:“奴婢那时在后院,不曾出去……”
“只是你不曾出去,我若没记错,姨娘的贴身丫鬟也是去听训了的,想来回去之后,是会告知你等。”
冯婆子一时说不出话来,郑姨娘见状,深深蹙起眉头,还是开了口,说:“我的人去找到她的时候,她在灶房睡得正香,只怕还真不知道此事。”
陈稚鱼看向她,她面色难掩惭愧,接着说道:“说到底是我管教不力,少夫人行新规之法,他们这些都该去听训才是,竟叫她躲了懒去。”
她这般说,再大的火气也该降一些了,陈稚鱼暗暗叹气,轻轻摇了摇头,对她抿唇示意,而后看向那冯婆子,神色就淡了下来。
“当值之日,玩忽职守,此为一错,不遵家规,聚众赌博,此为二错,你可有何要辩?”
冯婆子没什么能辩,稀里糊涂地到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码牌一事,怎么就叫人知道了,那一起打牌的,都好这些,哪个被抓了将她供出来了?
“奴婢是闲来无事打过牌,赌却是真没有,都是本本分分的奴才根子,哪有多少闲钱能拿出去赌呢?少夫人,莫要听信了小人谗言,奴婢是错了,但也晓得分寸,不敢深赌。”
陈稚鱼便说:“可卞婆子却说,你与她是最好的朋友,偶尔在府上玩不过瘾,还要跑去外头与人打牌,赌得她几乎倾家荡产,我也没问过你,如今资产几何,你的家产可撑得起你的赌瘾?”
一听卞婆子,冯婆子脸色就变了,若说别人卖她,她还能互相攀咬几下,减轻罪责,但那卞婆子是什么人?可真是拿命去赌的人。
她们这些尚且只敢私下赌一赌,那人可是疯到敢去赌场摸两把的人,否则,伺候过老祖宗得了不少赏银的她,又怎会过得那么拮据?
“她!她自己都说不清,若与她相比,奴婢顶多是小赌怡情,少夫人,奴婢是真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奴婢还是要为自己辩解一句,虽与那婆子一起打过牌,却不敢像她那样厉害。”
见她这下老实地说清了,陈稚鱼沉了口气,眯眸,叹息一般:“我也不甚明白,有那闲钱拿去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赌,你可知大齐朝是明令禁止赌的,偶尔摸两把牌不要紧,可你也得清晰自己在什么样的人家伺候,府中的老爷是一品大臣,少爷也在朝中做官,身为陆家的奴才,偏要去碰那界限,可见你为仆不忠。”
这话,实在严重了些,冯婆子急为自己辩解:“奴婢是跟着姨娘陪嫁进来的,奴婢是爱偷懒,也犯了些错误,但奴婢忠心耿耿啊!就连奴婢的那些赌资,赢的钱大都给了萱姑娘……”
冯婆子嘴比脑子快,等将“萱姑娘”三字说出来的时候,才猛然觉得不妥,一时住了嘴,神色变幻,后怕不已。
陈稚鱼挑眉,没想还意外得了这消息。
郑姨娘神色一凝,站了起来走向她:“你将话说清楚,这与姑娘有何干?”
冯婆子眼神闪躲,心里却在盘算,供出萱姑娘实在是无心之举,可眼前能解自己困境的,好似也只有将火转移到更有分量的人身上,她这厢的罪过,才能被淡化一些,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很难收回,只能如实说。
“府中给姑娘们的月钱只有那么多,姑娘偶尔想买些上好的布料做女红,好送给夫人们和姨娘,钱财上便有些欠缺,奴婢看在心里,也疼惜姑娘一番孝心,偶然小赌得来的钱都孝敬给了姑娘。”
这话说完,陈稚鱼冷冷一笑。
打量她真不知道呢,但凡是在这府上伺候久了的人,哪有花钱讨主子欢心的?
反而是主子们,要谁办点儿事,办得好或办得辛苦时才给赏钱,到了她这简直倒反天罡,成了她成全主子的孝心,将自己得来的赌资孝敬给了主子?
经她这么一说,她赌博倒是因为她忠心了?
郑姨娘险些气个倒仰,没成想自己陪嫁而来的婆子,此刻为了脱罪,竟将自己的女儿都牵扯了进来,且她还无从得知,这些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她向来管不得女儿的事,如今听了这话只愤愤看着她,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陈稚鱼:“如今说的是你赌博一事,明令禁止的却屡教不改,如今为逃脱罪责,还攀扯起主子来了。”
见少夫人不信,冯婆子急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
“住口!”陈稚鱼眼眸冷了下来,斥道:“原看你是姨娘陪嫁来的婆子,给你几分颜面,可如今越说越不像话,你若不愿赌,谁还能逼你不成?自己做了坏规矩的事,不思悔改,却扯这些有的没的,难道你还指望让主子来与你对峙不成?”
冯婆子面色一僵,颓然跪下,只念着自己错了,再不敢之类的话。
郑姨娘面色亦僵,眼眸怔怔,看向少夫人,她没想少夫人会略过此事,不去深究,她的女儿前才得罪了她,这么好的机会,她却轻言放过了……
“先前说你有两错,如今你都是认了,至于你有没有犯过其他糊涂的事,那都是姨娘该管的事,如今我只说这两错,你且听好,原本看在姨娘带着你,主动来陈情的份上,你犯之事本可不用深究,但你偏偏为逃罪责攀咬主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冯婆子提了口气,想说些什么,但一抬眼,就对上郑姨娘看向自己时失望的目光,顿时就泄了气。
今日过后她顶多受些罚,日后还是要伺候姨娘的,可今天她若为了将自己摘干净,再把姨娘得罪死了,那以后自己的日子才难过了。
“罚你刷恭桶一个月,扣月前两个月,倘若你还不知悔改,知而又犯,就不用回姨娘身边做体面的婆子了。”
末后,郑姨娘带着人离开,屋里又静了下来。
陈稚鱼嗓子发干,拿过杯子喝了一口,刚咽下去,男人从旁边出来,差的吓得她呛住。
见她这般,陆曜拿过她手上的杯子,抬手抚上她的背,轻抚了两下,嘴里竟还怪起她来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陈稚鱼咳了两声:“分…咳咳,分明是您总神出鬼没的。”
这些日子他总爱突然出现,好似很喜欢看她被吓一跳的样子。
陆曜挑挑眉,挥了挥手叫众人下去,遂坐在她身边,散了裤腿,长臂搭着扶手,慵懒地半靠在座椅上,道:“我都在里头听了半天了,刚才那么好的机会,怎么也不见你继续追问下去呢?可见那婆子还有许多冤屈没说。”
陈稚鱼知道他说的是关于陆萱,但她更注重前面一句:“听了半天?为何在后头听,到前面来,还能亲眼看着呢。”
陆曜一笑,伸手勾了勾她的脸:“这不是想看看咱们少夫人的威仪吗?我若出面,场面就无趣了,此乃少夫人立威的大好时机,我等也该识趣些。”
陈稚鱼抿唇,被他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知道,他话语间虽不着调,可作为却是实打实地为自己好。
若他出面了,以后那些仆从再看到她,想到的不是少夫人的厉害,而是少夫人背后大少爷的厉害,这于她管家可没有什么好的。
“你还没说呢?怎么就放过了这大好时机了?”
陈稚鱼似笑非笑:“小孩儿爱胡闹,已经得了教训,难不成我还要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啊?”
陆曜眼眸微深:“你比她也大不了两岁。”
陈稚鱼叹息:“大一岁也是大,更别说我如今是她长嫂,我若事事都与她计较,以后恐怕是要计较个没完了。”
说罢,轻笑了一声,似也觉得自己这般老气横秋的说法好笑,遂说明了心里的想法。
“他们的事我还是要查的,但却不能是在这婆子告状之后去查,今日若由得她为自己开罪,拖了主子下水,就真如她的愿放过了她去,那以后谁人都能效仿,岂不是乌烟瘴气?”
“要查,不是因为陆萱对我曾不恭敬,而是要知晓隐藏的问题所在,如今只是一个小问题,但若任由其发展久了,成了大事的时候,又该如何呢?”
看了她许久,陆曜赞叹:“咱们少夫人心胸宽广,非常人能及。”
知他在调侃,陈稚鱼倒也不觉羞,眼尾微扬看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不用你说,众所周知。
对视着两人就笑出了声,随后陆曜才同她说起了正事。
“马上就要到太子生辰,太子府上会办宴席,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更忙一些,我已和母亲说过了,你们去庄子上查账的事,往后放一放,等到哪日我得了空再送你们去。”
陈稚鱼“啊”了一声:“你若忙得厉害,自去忙你的,只是去庄子上查账,我们带上足够多的人手一样能去,不必刻意等你的。”
陆曜一时沉默:“若是我想同你一起去呢。”
陈稚鱼脸红红的,目光如水轻看他一眼,嘴里低声嘟囔着:“怎就这般粘人了……”
陆曜心里头一痒,并未否认此话,只抓了她的手放在手心,说:“你初次去查账,我心里头放心不下,外头庄子与府上到底不一样,有我跟着,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我也在你身边。”
陈稚鱼心头一暖,见他张开双臂,一副要将自己拉入怀中抱着的架势,便也顺从地靠过去,嘴角挂着温柔的笑。
经过这一下午,陆府久违的从循规蹈矩的气氛中活跃了一时。
夜间有点要下雨的迹象,陆芸依靠门边,看着天上乌云遮月,不见星辰,等着夜雨袭来,对身边的佩儿说道:“这人的造化真是说不准,有人一跃枝头就成了凤凰,有人明明不差,却要忍受平庸,你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
佩儿不知姑娘为何会有这般感叹,只道:“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吧?”
陆芸笑笑,笑意冷淡。
“你可见了今日这当家的少夫人有多威风,这家规是说改就改,借此笼络人心,偏还有人吃这一套。”
“……”
“你说她那样的出生,尚且能嫁到陆家来耀武扬威,我又差在哪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