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的尖啸像根细针,正往苏牧耳膜里钻。
李维斯教授按在他肩头的手突然松开了,老人后退半步,白大褂下摆扫过操作台边缘的量子对撞机参数表,纸张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我信你。”苏牧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稳当。
他盯着教授镜片上那道淡红色污渍——刚才没注意,那污渍形状极像机械飞升者记忆里,星舰爆炸时迸溅的能量流。
李维斯的喉结动了动。
这位向来注重仪表的老教授此刻领带歪成锐角,像是被人拽着领子拖过来的。
他最后看了眼天花板那道正在渗出黑雾的裂缝,又扫过顾清欢手里的能量枪,突然抬手整理起领带。
在金属搭扣碰撞的脆响里,他说:“记得锁好三级权限门。”
门在他身后合拢的瞬间,苏牧听见走廊里清道夫的喊叫声陡然变近,混着能量枪擦过墙面的焦糊味。
顾清欢的手环屏幕彻底变黑了,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枪柄,指节泛白——这是她紧张时的老毛病,上次在粒子对撞实验出故障时,她也是这样敲碎了半块数据板。
“苏牧。”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了三度。
苏牧转头,看见她眼尾泛红,像是刚哭过又强行憋回去。
实验室的应急灯在她脸上投下冷白的光,照出她耳后一道淡金色的纹路——那纹路他见过,在轮回眼的视野里,每个平行宇宙的“顾清欢”耳后都有类似的标记,只是颜色深浅不同。
“我是镜像宿主。”她的手指绞着制服下摆,从指缝里挤出几个字,“另一个宇宙的我。”
苏牧的轮回眼突然发烫。
他想起三天前在资料室,顾清欢对着量子纠缠公式发呆,嘴里无意识念出的不是现行宇宙的算符;想起上周清道夫突袭时,她总能提前半秒拽住他往反方向跑;想起刚才手环黑屏前,她屏幕上闪过的不是实验室监控,而是一片翻涌的紫色星云——和他在机械飞升者记忆里见过的“镜像宇宙边界”完全吻合。
“系统需要平衡。”顾清欢的声音开始发颤,喉结随着每句话上下滚动,“他们从坍缩的宇宙里把我捞过来,当能量锚点。可最近……”她突然按住太阳穴,指节抵住发际线,“我开始记起一些不属于这里的事。比如……”她抬头,眼睛亮得惊人,“比如你在古代当剑客时,我是你师父的关门弟子,我们在终南山顶看过雪。”
苏牧的呼吸顿住了。
轮回眼自动展开,他看见无数光茧里的“自己”同时转头——剑客苏牧腰间的铁剑嗡嗡作响,星际舰长苏牧的制服肩章闪着和顾清欢耳后一样的金光,末法修士苏牧的道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而他们的视线,全部落在某个共同的身影上。
“所以你总说我煮的茶有松针味。”苏牧听见自己说。
这句话不受控制地冲出口,像块沉在记忆底的石头突然浮上来——顾清欢确实总说他泡的茶有松针味,可他明明用的是实验室楼下自动贩卖机的速溶茶包。
顾清欢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她慌忙去擦,却在脸颊上抹出一道水光:“我怕你知道后……”
“怕我觉得你是Npc?”苏牧打断她。
他想起系统最初给他的设定——所有非觉醒者都是“数据投影”,包括顾清欢。
可此刻她睫毛上挂着泪,手背上还留着前天下实验室时被仪器划的小伤口,哪有半分数度的冰冷。
顾清欢猛地摇头,发梢扫过操作台边缘的银色星图。
星图突然泛起涟漪,无数个“苏牧”的名字里,有一个突然变成了“顾清欢”,在三维模型里明明灭灭,像颗将熄未熄的星。
张琳的示波器突然发出一声长鸣。
苏牧转头,看见同事正扑在仪器前,手指疯狂敲击键盘:“防护层只剩三分钟!那裂缝在吸收量子对撞机的能量——”话没说完,整面墙的监控屏同时亮起雪花,隐约能听见电流杂音里夹杂着机械音:“定位成功。”
顾清欢的能量枪“咔”地弹出保险栓。
她枪口指向门,背紧贴着苏牧,体温透过制服传来:“是清道夫的新部队,他们屏蔽了我的手环信号。”
苏牧的轮回眼开始刺痛。
他看见门外走廊的监控盲区里,七个模糊的身影正在集结,他们胸口的能量波动和之前遇到的清道夫完全不同——更冷,更钝,像某种被法则包裹的武器。
“去地下二层的备用通道。”苏牧拽住顾清欢的手腕往门口跑,掌心能感觉到她手腕上的脉搏跳得飞快,“张琳,锁死所有权限门!”
“来不及了!”张琳的喊叫声被突然炸响的撞击声淹没。
金属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门缝里渗出幽蓝的光——那是清道夫的切割器。
苏牧的终端在口袋里震动,他摸出来的瞬间,屏幕亮起血红色的字:“你已经接近真相了……但代价是什么?”
机械音从终端扬声器里泄出,带着诡异的回响,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顾清欢猛地转头,能量枪的准星扫过苏牧的脸:“谁发的?”
苏牧没回答。
他盯着那行字,突然想起李维斯教授说“真正的法则才刚刚露出一角”时,眼底的光芒——和机械飞升者记忆里,女军官在爆炸前最后一刻的笑容,一模一样。
又是一声巨响。
金属门的合页崩飞,擦着苏牧耳际砸在墙上。
顾清欢拽着他往走廊跑,她的发绳在奔跑中散开,黑发扫过他手背,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冷香。
苏牧的终端还在震动,那行血字随着奔跑的节奏闪烁,像某种倒计时。
“代价……”他喘着气,盯着转角处忽明忽暗的应急灯,“到底是什么?”
身后传来清道夫的吼叫声,混着切割器的嗡鸣。
顾清欢回头看了他一眼,汗水顺着她耳后的淡金纹路滑落,在颈侧绽开细小的水痕。
苏牧突然想起她刚才说的终南山雪,想起剑客苏牧曾在雪地里为小师妹暖过手炉——那些被系统标记为“数据干扰”的记忆,此刻突然变得比眼前的金属走廊更真实。
终端的震动停了。
最后一行字在屏幕上停留了零点三秒,苏牧看清了:“她的存在,本就是代价。”
顾清欢的脚步顿了顿。
苏牧拽着她继续跑,心跳声盖过了身后的追兵。
备用通道的安全门就在十米外,门上方的指示灯红得刺眼。
他望着顾清欢被汗水浸透的后颈,突然意识到,从他觉醒轮回眼那天起,所有的“准备”都指向此刻——而他真正需要准备的,或许从来不是对抗清道夫,而是面对那个藏在所有记忆最深处的真相。
安全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开启。
顾清欢率先冲进去,转身对他伸出手。
苏牧握住那只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团烧穿所有数据迷雾的火。
身后的切割器光芒更近了,他听见自己说:“不管代价是什么……”
警报声中,这句话被门闭合的闷响切断。
苏牧望着顾清欢发间沾着的金属碎屑,终端屏幕在黑暗里重新亮起,那行血字已经消失,只留下一行乱码——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走廊尽头传来清道夫撞击安全门的声音。
苏牧摸出终端,乱码突然重组,变成一行新的字:“欢迎来到真正的轮回。”
顾清欢的手指在他手心里收紧。
苏牧望着她耳后淡金的纹路,突然笑了。
轮回眼的银光在黑暗里流转,他终于明白李维斯教授说的“真正的考验”是什么——不是对抗清道夫,不是破解系统,而是在千万个平行宇宙的记忆里,找到那个最珍贵、也最危险的答案:
他们,究竟是被观测的量子,还是观测者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