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密奏,到了皇帝的案头。
时任军司马的裴文举,被火速召进了皇宫。
这裴文举,字道裕。
是大周朝臣正平太守裴邃的儿子。
少时,曾被太祖皇帝盛简宾友,选在皇子们的身侧,做过玩伴和侍读。
只是他一向和大冢宰宇文宪走的亲近。
宇文宪刚建立幕府时,裴文举就担任他的司录。
后因大冢宰的举荐,累迁要职。
宇文邕明明知道他和大冢宰的关系不一般,却偏偏选了他进宫觐见。
裴文举来到了驾前,惶惶不知皇帝的意旨。
他匍匐在地,向皇帝叩拜。
“裴文举!” 那皇帝宇文邕从书案后抬起了头,冷眼看着他。
“朕记得,当年诛杀晋公宇文护的时候,你那时还是大冢宰的侍读。”
“天下初定时,为了你与大冢宰情同手足,朕当年还曾数次在内殿,召你相谈过。”
“朕自承继大统以来,常恐有失。因朕之天下,本就是太祖之天下。”
“当年晋公代为执掌大权,实为权宜之计。”
“谁知积久成习,反而成了习惯。众臣开始唯他是命,以为他的政令便是皇帝的诏令。”
“以至后来,引以为弊病。曾为部属的,礼敬上级犹如君王。”
“当年齐国公宇文宪,是宇文护身前的红人。”
“朕虽是皇帝,与他是亲兄弟并不计较。”
“但《诗经》有云:‘日夜不敢懈怠,用来服侍一人。’ 你可知这一人,究竟该是谁?”
“太祖有十个儿子,当年你做宾友,个个熟识。可难道都能当天子?”
“朕知你一向和大冢宰府渊源较深。你虽然陪侍齐公,但不能形同君臣。”
“目中无君,便是自掘坟墓。”
“朕今日召你来,除了再次提醒卿,还有便是有大事要嘱托于你。”
“朕知你昔时曾任过司宪中大夫。对御史台事务熟悉。”
“今朕特赐你食邑七百户。调你秘密前往负责私铸币之案。”
“这案子或许与东宫和大冢宰府均有牵连,那现今派去查案的监察御史,也恐与此案有所瓜葛。”
“朕望你赴任后,务必详加甄别,公正执法。”
“同时,联也希望裴卿,能用你的正道规劝齐公,使君臣和睦,骨肉融洽,不要让兄弟之间互相猜疑。”
皇帝的话,让裴文举顿时明白了天子急召他进宫的目的。
这是临危受命,也是刻意为之。
若不是他一生受官,效仿其父。清廉简约,公正质朴。他得不到皇帝的垂青。
但是因为他和齐国公宇文宪的私交,皇帝又不得不防。
这案子一头是东宫的太子,一边是他一向亲近的大冢宰。
稍有差池,性命不保。
皇帝说的很清楚,这天下是君主的。为谁办事,自己要搞搞清楚。
这看似器重,实则敲打如锤的恩威并施,令此刻接手此棘手大案的裴文举,感到了责任之重。
这查案的监察御史,与案件有瓜葛皇帝都知道,那还有什么是陛下不知道的呢?
这派给他的活,就是借机来考验自己的吧。
“陛下!微臣谨遵严旨!当秉公执法,不负天子重托。”
想到这里,他口中唱着诺,没敢推托,领旨而去。
看着裴文举领下了旨意,忐忑地退了出去。
那宇文邕微微欠了欠身,再次打开了太子秘密转来的奏本。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黄门侍卫何泉,小声喝止的声音。
随后一个稚嫩的声音,伴随着扭捏和哒哒哒的脚步近身而来。
“不!不要拦我!我要见舅舅!”
宇文邕不禁好奇地回过了身,就见窦婉仰着小脸,一路飞奔而来,用那小手轻轻扯动他的衣襟,扑在了膝前:
“舅舅!我是窦婉!”
“哟!阿婉!你怎么来了?” 皇帝低头看着她笑了起来,随手将她抱过来放在了膝上。
“我来看看舅舅,希望阿婉没有打搅到陛下!” 那窦婉捧过了舅舅的脸,一本正经地说。
“阿婉来找舅舅,必是有什么事情吧?” 皇帝刮着她的鼻子。
“舅舅陛下!阿婉看见皇后娘娘偷偷哭了好几天!”
“阿娘总说,舅舅一直心怀天下。”
“可婉儿觉得,如今天下还没有统一,突厥也还十分强大。”
“阿史那娘娘是舅舅的皇后!舅舅当以大局为想,为了得到突厥的帮助,对皇后娘娘多爱护些。”
“舅舅若有了突厥的助力,那北齐,还有南陈还值得您忧虑吗?”
小童窦婉的话,貌似天真,却似乎是来为了皇后娘娘打抱不平的。
前些日子,为着太子宫尹前往北齐纳娶高翎的事情,皇帝冲着皇后发了一通无名之火。
那突厥的佗钵可汗,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北齐,纳亲高翎的?
如果不是有意做梗,如果不是皇后有意告之。这事情怎么会发生。
可皇后,为着苏祗婆和曹氏姐妹被皇帝当做贡品送去齐国,也是一头的怨气。
他们是她出嫁时,带来的嫁妆。
那苏祗婆,原名曹妙达。
本是西域曹国人,出身于琵琶世家。是为龟兹琵琶的传人。
他的父亲曹僧奴,一直在齐国做乐工。膝下两男两女。
当年因为突厥强大,阿史那醉心胡乐,所以在她出嫁时,
木杆可汗便向当时的齐国皇帝,索得了苏祗婆和他的两个色艺双绝的姊妹陪嫁大周。
她的叔父佗钵可汗私自来访时,一心想要那曹氏的姐妹。都被她拒绝了。
可现在,她的丈夫就这么轻易的,不经她的同意,就把他们送回了虎狼之地的齐国。
殊不知,宇文邕送他们去,完全是有目的的。
佗钵可汗一心想要曹氏姐妹,因为不可得,便想出了个索娶高翎的主意。
指望着大周的天子,拿曹氏姐妹去换太子的新妃。
这曹氏一家被送回北齐,便是宇文邕送去离间北齐和突厥的关系的。
那北齐的皇帝高纬,本就是个声色犬马的人物。
那对才色双艳的姊妹花,风情万种,尤其是弹得一手好琵琶。
刚到北齐,便已经被移栽入宫。册为昭仪,备极宠爱。
此时佗钵可汗想要,根本是不可能的了。
这曹家的女儿,和汝南王的高翎,任他们去自由发挥去吧。
可皇帝只想到的是他的江山社稷,丝毫没考虑过皇后的感受。
皇帝的责备,让委屈的阿史那泪水涟涟。
这一连几天的不理不睬,被陛下一直养在宫中陪伴安平公主的窦婉,看见了皇后娘娘的无助。
她跑来找舅舅,就是来给皇后娘娘出头的。
窦婉的到来,和她对舅舅说的那些貌似成年人才能说出的话。
实际上却触痛了皇帝宇文邕。
这个皇后,是政治的联姻。
他对她实在也喜爱不起来,娶了她又担心她会被突厥控制,转而控制自己的皇权。
于是一直若即若离地疏远她,相敬如宾而已。
此时,因为陀钵可汗的一再挑衅,让他把气全部撒在了皇后的身上。
却没想到窦婉提醒的那样,突厥依然强大。不可因一时之气,莽撞了皇后。
毕竟皇后的家人,虽然没有了汗位的支持,可在突厥依然是一支强大可以倚助的力量。
也许真的是他过分了。
想到此,他不由收了奏章。
一边夸赞着,一边牵着窦婉的手,回到了皇后的紫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