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猎猎。
风里卷着尘土,也卷着每个人心头那点微弱却滚烫的火苗。
这支不足二百人的特殊队伍。
他们离开山寨,走在崎岖山路上。
最前方,是骑着墨麒麟的林风。
他背影笔直,像一柄沉默的剑,要凭一己之力,撕开这片天地的迷雾。
王小武紧随其后,一手牵缰,一手按刀,眼神如鹰。
他的信念已铸成钢铁。
可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那支歪歪扭扭、老弱病残混杂的队伍时,心脏还是会不受控制地纠紧。
他身后的张彪,表情比那张紫黑色的猪头脸还要精彩。
他被两个小喽啰架着,一瘸一拐,嘴里细碎的念叨从未停歇。
“疯了……都他娘的疯了……”
“就咱们这点人?去打青州府?城墙上守军打个喷嚏,都能把咱们这百十来号人吹回山里去!”
“那是州府!不是村里的土财主!守军、府兵、大户家丁……加起来没一万也有八千!咱们这点人,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啊!”
他越想越怕,只觉得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都在打颤。
他偷偷瞄着前方那个青衣身影。
那在他眼中,已不是神魔,而是勾魂索命的无常。
他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跟着向前踏了那一步。
旁边的小喽啰压低声音劝他:“彪哥,小点声,都头说了,违令者死……”
“我他娘的知道!”张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可这么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我们是去攻城吗?不!我们是去给人家送人头,凑军功啊!”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每个人的心头。
刚刚被点燃的热血,在名为“现实”的寒风中,迅速冷却。
他们看着自己手里的锄头、木棍,再遥遥想象青州府那高耸入云的城墙。
无力感与恐惧感,如潮水般重新将他们淹没。
那个拄着拐杖的断腿老兵,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他不怕死。
他怕死得毫无价值。
那个拿着粪叉的汉子,把那根陪伴他多年的“兵器”攥得更紧了。
用这东西捅穿官老爷的屁股,一定很痛快。
可一想到城墙上密如飞蝗的箭雨,他又觉得,自己可能连城墙根都摸不到。
队伍的气氛,从狂热,坠入压抑的沉默。
唯有林风,仿佛置身事外。
他依旧不紧不慢,步伐沉稳,节奏恒定,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
终于,日头偏西。
他们翻过了一座山岗。
视野豁然开朗。
远处,一座巨大的城池轮廓,如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洪荒巨兽,出现在地平线上。
青州府!
哪怕相隔好几里,那扑面而来的厚重与威严,也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
高大的城墙绵延不绝,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城头之上,巡逻兵卒的身影,清晰可见。
城外官道,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彰显着这座州府的繁华。
“咕咚。”
一声紧张的吞咽,在死寂的队伍里,格外清晰。
张彪的两条腿彻底软了,若非被人架着,他已瘫倒在地。
“完……完了……”他面如死灰。
就连王小武,看到这一幕,呼吸也不由得一滞。
北境的雄关他见过,更惨烈的战场他也闯过。
可那时,他身后是千军万马,是袍泽弟兄。
而现在,他身后只有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匪寇”。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丝动摇,将目光死死锁在林风的背影上。
都头,您究竟要怎么做?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林风会下令潜伏,等待时机时,可是并没有。
他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地朝着城门前进,前进。
所有人都硬着头皮,亦步亦趋地跟着。
眼看就能看到城楼上巡逻的士卒的脸了。
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林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的举动。
他勒住了墨麒麟。
队伍停下。
他缓缓转身,淡漠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每一个表情。
被他看到的人,无不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将恐惧深深埋进心底。
“王小武。”
“末将在!”王小武大声应道。
“你带他们,在此等候。”
林风的声音平静无波,不容置疑。
王小武一愣:“都头,那您……”
林风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不远处的青州城。
“我去叫门。”
话音未落,他轻轻一夹马腹。
墨麒麟发出一声龙吟般的低沉嘶鸣,四蹄迈开,如一道划破黄昏的黑色闪电,朝着青州城的方向,绝尘而去。
“驾!”
一人。
一骑。
朝着那座拥有上万守军的坚城,孤零零的,直冲而去。
整个队伍,所有人都被定在了原地,如同石雕。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道青色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成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张彪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脑子里一片空白。
叫门?
他去叫门?
一个人,去叫一座州府的门?
这他妈是什么样的叫门方式?
王小武也彻底懵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潜入、火攻、里应外合……他甚至做好了带兄弟们用血肉之躯去冲击城门的准备。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林风的计划,竟然是——
单刀赴会!
“都……都头……”
他下意识想追,却被那句“在此地等候”的命令,死死钉在原地。
那不是商量。
那是圣谕。
“疯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山匪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崩溃地喊了出来。
“一个人去攻城?真当自己是天神下凡吗?”
“我们死定了!我们全都死定了!”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蔓延。
“闭嘴!”
王小武猛然回头,眼中凶光毕露,如一头噬人的饿狼。
他抽出腰刀,刀锋直指那个叫喊的山匪。
“谁敢再动摇军心,杀无赦!”
冰冷的杀气,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王小武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不是不害怕,不是不疑惑,但他选择相信。
无条件地相信。
因为那个男人,是林风!
是那个在北境尸山血海中,创造了无数神迹的,他们的神!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城门方向。
青州府,南城门。
城楼上,守城军士正百无聊赖地靠在墙垛上打哈欠。
“他娘的,这鬼天气,又冷又湿,啥时候才能换防。”一个老兵油子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
“急什么,李头儿,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去城西快活林喝两杯了。”旁边的年轻士兵谄媚地笑。
“就你小子机灵。”老兵油子拍了拍他的脑袋,正要再说点什么,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什么。
“咦?那是什么?”
他眯起眼,望向官道。
一骑快马,正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来。
烟尘滚滚,宛若奔雷。
“哪来的愣头青,敢在城门口纵马?不要命了?”年轻士兵也注意到了,撇了撇嘴。
“看那马……乖乖……通体乌黑,神骏非凡,是匹宝马。”老兵油子眼光毒辣。
“管他什么马,到了城门口,是龙也得给咱们盘着!”
很快,那匹马便到了城门之下。
“吁——”
一声清亮的勒马声。
墨麒麟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咆哮般的嘶鸣,随后四蹄重重落地!
“咚!”
一声闷响,震得地面都仿佛颤了三颤。
城楼上的守军,都被这声势吓了一跳。
他们定睛看去,只见马上端坐着一个青衣男子,面容俊朗,神情淡漠。
那双眸子深邃如渊,仿佛根本没有将这高大的城墙和他们这些守军放在眼里。
“来者何人!城下止步!下马接受盘查!”城门校尉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站在城楼上,中气十足地厉声喝道。
然而,马上的青衣男子,并没理会与他。
他端坐于马上,仰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城墙,看到了城内那座金碧辉煌的府衙。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城楼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王小武奉命前来,青州知府李忠贤,贪墨军饷,构陷忠良,致使北境军情延误,将士枉死。”
“今日,我奉神罚之令,特来取他项上人头。”
“开城门。”
最后三个字,平淡得像是在说“天凉了,该加件衣服”。
但听在城楼上所有守军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一道九天惊雷!
整个城楼,瞬间死寂。
针落可闻。
老兵油子掏耳朵的动作停住了,年轻士兵脸上的谄媚笑容僵住了,就连那满脸横肉的校尉,也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笑话。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轰然爆发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我听到了什么?他要取知府大人的项上人头?”
“这小子是哪来的疯子?睡糊涂了吧!”
“奉神罚之令?哈哈哈,笑死我了,他当自己是玉皇大帝吗?”
那校尉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指着城下的林风,对着左右大声嚷道:“兄弟们,都听见了吧!一个人,一匹马,让我们开城门!”
他笑够了,脸色陡然一沉,眼中迸射出残忍的光。
“不知死活的东西!”
“冲撞城防,妖言惑众,罪当万死!”
“弓箭手准备!”
“给老子把他,连人带马,射成刺猬!”
一声令下,城楼上“唰唰唰”地冒出数十名弓箭手。
他们弯弓搭箭。
冰冷的箭头,齐齐对准了城下的林风。
一场实力悬殊到可笑的“攻城战”,似乎在开始的瞬间,就要迎来它荒诞的结局。
然而,面对那数十个闪着寒光的箭头,城下的林风,神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