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雨急,寒梧别业的梧桐叶在风中翻卷,如千军万马掠过廊檐。宇文渊刚将苏绾的边防图收进暗格,便听见西角门传来三下蝉鸣——崔秀宁的梧桐苑暗号。
门扉轻启,鹅黄裙裾挟着雨气涌入,崔秀宁鬓边的白梅簪已湿透,却仍端着青瓷茶盏,盏中浮着半片寒梧叶——这是宇文家旧邸的“问安茶”,十二年来,她从未忘记。
“幽州的雪,怕是比洛阳的雨更急。”她搁下茶盏,袖中滑出三卷密报,外裹的蜀锦正是当年他从柔然夺来的战利品,“梧桐苑的暗桩说,胡氏已命柔然可汗阿那瑰陈兵十万于飞狐陉。”
宇文渊望着她腕间的青玉镯,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雁门送别,她将镯子塞给他,说“见镯如见人”,却不想那镯子内侧,竟刻着梧桐苑的联络暗号。此刻她指尖敲了敲茶盏,三下短,两下长,正是“破虏阵”的鼓点节奏。
“秀宁,你瞒得我好苦。”他抚过密报上的璇玑图,每道纹路都暗含方位,“梧桐苑三十八处茶楼,表面卖的是雀舌茶,实则是胡汉商队的情报枢纽——这是父亲当年布的局?”
崔秀宁垂眸,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七年前尚书府失火,我在灰烬里捡出半片虎符拓片,才知道父亲早与柱国大将军结盟。”她忽然抬头,眼中映着案头的寒铁戟,“这些年我学璇玑琴、绘密报图、连腕上的镯子,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梧桐苑交到你手里。”
雨声渐歇,宇文渊看见她袖中露出的玉蝉信符,正是昨日在胭脂巷见过的“梧桐苑”信物。他忽然想起,每次收到的平安符里,总夹着极细的密报,用青蚨血墨写成,遇水则显——原来,那些“愿君安”的小字下,藏着天下的烽烟。
“胡氏的软肋,在她腕间的天机阁刺青。”崔秀宁展开一幅人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南朝细作的据点,“当年她构陷宇文家,是奉南朝密令,要让北魏自毁长城。”她顿了顿,取出半枚断簪,“这是我母族的信物,陈郡谢氏,却也是梧桐苑最早的暗桩。”
宇文渊接过断簪,见内侧刻着“南北同辉”,与苏绾的天机阁齿轮纹暗合。他忽然明白,为何苏绾的玉佩能解开边防图,为何王若雪的算筹能连上盐引案——原来父辈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让胡氏的专权,不过是网中的困兽。
“幽州之行,我需要梧桐苑的细作扮成商队。”他指着密报上的“飞狐陉”,“那里有太武帝埋下的破虏箭,也是天机阁的旧据点。”他忽然握住崔秀宁的手,触到她掌心的茧,“这些年,你写密报的手,可曾疼过?”
崔秀宁轻笑,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却将自己的璇玑锦囊系在他戟头:“疼的时候,便想,总有一日,你会带着破虏戟回来,让这天下的雨,都变成护民的伞。”她望向窗外的梧桐树,“你看,当年你亲手栽的寒梧,已经能遮风挡雨了。”
更漏五下,崔秀宁取出最后一卷密报,是孝明帝的暗诏:“陛下说,若胡氏在幽州对你用兵,便亮虎牙符,调中山、常山二郡的义兵——那是当年柱国大将军救下的胡汉百姓。”
宇文渊望着暗诏上的“寒梧”印泥,忽然想起父亲的手札:“胡汉百姓,皆为手足。”他将密报收入锦囊,与苏绾的边防图、王若雪的算筹并列,忽然觉得,这些年的蛰伏,这些人的心血,终将在幽州凝成破虏的雷霆。
“秀宁,你可知,我为何总留着你送的平安符?”他忽然取出贴身收藏的锦囊,里面装着十二年来她送的每样信物,“因为每个平安符里,都藏着你的‘不平安’——你替我担着谍网的风险,我又如何能负了这心意?”
崔秀宁的眼眶忽然发热,却强笑道:“酸话留着去哄苏姑娘吧。”她指着案头的虎符,“明日启程,我会让梧桐苑的‘雪雁’队护送,她们个个善使九节鞭,倒像是从苏姑娘的天机阁借来的兵。”
雨声又起,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恍若千军万马在耳边奔腾。宇文渊望着崔秀宁整理密报的侧影,忽然想起幼时她在寒梧别业的回廊上背《孙子兵法》,阳光透过梧桐叶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金。如今她眉梢染着雨气,却比当年更显坚毅,让他忽然懂得,所谓青梅竹马,便是彼此守望的灯火,哪怕隔着重洋,也能照亮破虏的路。
是夜,崔秀宁离开时,在门扉上留下片梧桐叶,叶梗处用密盐写着“飞狐陉第三处烽火台,藏着破虏箭”。宇文渊握着虎符,望着案头的璇玑灯,忽然明白,这一场交心,不是儿女情长的倾诉,而是胡汉共主的盟约,是梧桐苑与寒梧别业,在风雨中终于合流的开始。
寒铁戟斜倚在烛影里,戟头的璇玑锦囊与鲛人玉佩轻轻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宇文渊知道,明日的幽州之行,有崔秀宁的梧桐苑做眼,有苏绾的天机阁做刃,有王若雪的算筹做谋,纵是胡氏布下天罗地网,也不过是寒铁戟下,待破的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