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刑侦支队,会议室。
烟雾像是凝固的愁云,弥漫在空气中,几乎化不开。
廉价速溶咖啡的苦涩,混杂着呛人的烟草味,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令人窒息。
周骁野坐在主位,两鬓已染上风霜。
他右眉骨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缭绕的烟雾里时隐时现,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他的指节,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笃、笃、笃……
声音沉闷,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与会者的神经末梢。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围坐的一圈下属,眼神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份锋利却丝毫未减。
眉头紧紧锁死,拧成了一个似乎永远也解不开的疙瘩。
“浪涤化工厂的案子。”
周骁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久经沙场的沉凝与不容置疑的威压。
“都说说,有什么新发现。”
法医黄月岚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神情冷峻。
她声音冰冷,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波澜,像手术刀一般精准而锐利。
“死者,男性,身份暂时不明,现有数据库无法匹配。”
“初步判断,直接死因是海洛因注射过量。”
“剂量,超过常规致死量的两倍以上。”
她慢条斯理地翻动着手中的初步尸检报告。
纸页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这死寂压抑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根据尸僵和胃内容物分析,死亡时间,推断在6月27号凌晨四点左右。”
“体表发现多处挫伤、淤痕,明显是生前遭受暴力殴打所致。”
“死者指甲缝内,检测到微量水泥粉末残留,表明死前有过剧烈挣扎。”
“最关键的一点,”黄月岚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死者手脚有非常明显的捆绑痕迹。”
“是老式粗麻绳留下的勒痕,陷得很深。”
“这种麻绳……现在市面上几乎已经绝迹了。”
技术队的顾明瑾立刻接过了话头,脸色异常难看。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透着凝重,指向投影幕布上那几张令人极度不适的现场照片。
“现场,太‘干净’了。”
顾明瑾刻意加重了“干净”这两个字,语气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发现尸体的二号仓库,几乎找不到任何可能属于凶手的生物痕迹。”
“地面、墙壁、尸体周围……所有地方,都像是被人用极其专业的手法,非常仔细地清理过。”
“没有足迹,没有毛发,甚至连一枚完整的指纹都没有留下。”
“但是,”顾明瑾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说出的发现,连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极其诡异的是……”
“我们在距离二号仓库直线距离不过五十米的一号仓库,那个废弃的配电箱控制面板上……”
“提取到了一枚非常、非常清晰的指纹!”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烟雾,死死锁住主位上的周骁野。
“指纹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
“是林强的。”
林强!
这两个字像一颗无声的炸雷,在逼仄的会议室里轰然引爆!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每个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份令人心悸的诡异寂静。
外勤组那个扎着利落马尾辫的年轻女警夏知微,几乎是瞬间挺直了腰板。
她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困惑和难以置信。
“监控录像显示,林强是在凌晨3点17分,独自一人进入化工厂厂区的。”
“直到早上6点32分,他才出现在厂区外围的监控画面里,随后打了一辆出租车离开。”
“期间,大约在凌晨5点左右,一号仓库方向确实传出过巨大的异响。”
“当时值班的两名保安过去查看,发现了林强,双方随即发生了激烈冲突。”
“根据两名保安的口供,林强当时的状态非常不对劲,像是喝醉了酒,但又好像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情绪极不稳定,攻击性很强。”
“我们仔细勘查过现场,从一号仓库通往二号仓库的内部通道,没有任何被强行闯入的痕迹。”
“二号仓库的后门,是从内部反锁的。”
“而且,那两名保安都非常肯定地表示,他们绝对没有进入过发现尸体的二号仓库。”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刑警陈铁山,此刻正用他那布满老茧、粗糙得如同砂纸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下巴上硬邦邦的胡茬。
他眼神浑浊,似乎蒙着一层岁月的尘埃,但深处却又藏着一种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深邃。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带着老警察特有的直觉和审慎。
“死者是个瘾君子,死于毒品过量。”
“死前被捆绑,被殴打。”
“发现尸体的现场,还被凶手刻意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陈铁山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周骁野,眼神里带着浓重的探寻意味。
“队长,这案子的味道……太像黑吃黑了。”
“你说,这个不明身份的死鬼,会不会是缉毒队那边安插的线人?”
“或者,干脆就是缉毒队正在秘密监控的某个重要目标?”
提到“缉毒队”这三个字,夏知微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没有流露出往常警员间那种本能的敬畏。
反而,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的违和之处。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落入了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耳中:
“队长,陈叔,你们不觉得……这个现场,布置得太刻意了吗?”
“二号仓库,发现尸体的地方,清理得那么干净,简直是滴水不漏。”
“可偏偏,就在不远处的一号仓库,那个位置相当显眼的废弃电箱上,留下了一枚属于林强的、那么完整、那么清晰的指纹……”
夏知微顿了顿,似乎在仔细斟酌自己的用词,最后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抬起头直视着众人。
“这种感觉……”
“不像是凶手在慌乱之中,不小心遗留下来的痕迹。”
“倒更像是……”
“像是有人在故意栽赃陷害!”
故意栽赃!
这四个字,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砸碎了会议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剩下周骁野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越来越沉,越来越急促,如同战鼓,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故意栽赃……”
周骁野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眼前弥漫的烟雾,牢牢抓住那条隐藏在幕后的、无形的阴谋丝线。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技术队的警员快步走进来,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温度的报告,直接放在了桌子中央,推到了周骁野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份薄薄的纸上。
夏知微拿起报告,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微变,抬头说道:
“最新的dNA检测比对报告出来了。”
“死者身份确认。”
“韩东凛。”
韩东凛!
这个名字,像一道刺目的闪电,骤然劈开了会议室里凝重如铅的空气!
几个资历较浅的年轻警员脸上还带着一丝茫然,显然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但周骁野、陈铁山这些在刀尖上舔血、与黑暗搏斗了多年的老刑警,脸色却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发生了剧变!
“韩东凛?!”
陈铁山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充满了难以置信,“是那个韩东凛?!他跟缉毒队那边……”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蕴含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有关。”黄月岚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冰冷。
这两个字,肯定了陈铁山的猜测。
也像法官落下判决的木槌,彻底改变了这起案件的性质和走向!
“妈的!”周骁野低声咒骂了一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怒火喷涌,他狠狠一拳砸在了坚实的会议桌上!
“砰!”
桌上的烟灰缸被震得猛地跳起,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果然是他们缉毒队的人!”
会议室的气氛,骤然间绷紧到了极点!
如同拉满的弓弦,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裂。
死者,竟然是缉毒队的卧底警察!
这个惊人的事实,让案件的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这,已经不再仅仅是一桩发生在城北辖区内的普通凶杀案了!
它牵扯到了更深、更复杂、也更危险的层面!
“缉毒队那边,恐怕已经得到消息了。”技术队的顾明瑾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眼神无比凝重地说道。
“他们刚刚正式向市局提出要求,要全面接手这起案件的后续调查工作。”
“理由是,案件涉及他们缉毒支队的内部机密,死者身份特殊,情况复杂,必须由他们主导调查,以防信息外泄。”
“放他娘的狗屁!”
周骁野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额角的青筋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跳动,右眉骨上那道狰狞的刀疤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剧烈地抽搐着。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后暴怒的雄狮在咆哮!
“人,死在我们城北的地界上!现场,是我们刑侦支队的人第一时间勘查的!唯一的嫌疑人,也是我们抓获并审讯的!”
“现在,案子查出点眉目了,知道死的是他们自己人了,就想跑过来摘桃子,把案子抢走?”
“门儿都没有!”
“这案子,我们城北刑侦支队接了!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从我手里抢走!”
周骁野的态度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和属于老刑警的执拗与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