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声钻进沈知念耳中,春喜急得眼眶发红,就要上前理论,却被沈知念抬手拦住。
“老夫人,我确实没看过这张和离书。”裴淮年眸色冷冽,声音也冷如北疆霜雪。
宋老夫人闻言,得意挑眉笑道:“那就对了,既然……”
“不过,皇上看过。”裴淮年猛地提高音量。
宋鹤鸣一怔。
“知念手里的那份和离文书,是皇上逐字审阅,亲自……”
“朱批的。”裴淮年拖长音调,一字一顿,在宋老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补充。
“至于我与知念的婚事——”他转头看向沈知念,“亦是陛下金口玉言,亲自赐婚!”
宋老夫人表情僵住,手紧紧攥住佛珠,她死死盯着沈知念:“知念,他说的都是真的?”
沈知念深吸一口气。
“裴将军所言句句属实。”她扬起下颌:“是我亲自去找皇上,请他允我和离,这件事,我也同荣妃娘娘说过。”
宋老夫人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
满城皆传他们和离的消息,她充耳不闻,宋鹤鸣一句“不过是流言”,她便轻信了。
没想到,如今竟闹得骑虎难下,皇命如山,纵是侯府也不敢违逆半分。
“知念,你跟姑姑说了?”宋鹤鸣眼底翻涌着惊怒与不可置信,“为何,她从未跟我说过?”
沈知念扬起一抹冷笑:“在和离书上落笔签字的是你,你想要谁跟你说?”
她逼近半步,发间步摇随着动作晃动,“我与你约好去官府的那日,荣妃娘娘突然宣我入宫,就是那日,我同她说清楚的。”
过官府…
宋鹤鸣猛地僵在原地。
他想起来了!
那日琳琅阁出了事端,知念来了好不容易解决,他又被荣妃娘娘的内侍十万火急召进宫。
姑姑塞给他一支木簪:“把这个给知念,就说是你亲手雕的,务必把她哄回来。”
可他先去找了许阿狸,她不仅留下了簪子,还要走了他腰间的玉佩。
“知念……”他喉间发紧。
风卷起地上的和离书,墨迹晕染的“宋鹤鸣”三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他眼前发黑。
“定远侯,若是再对我夫人如此,我就要不客气了。”他刻意将“夫人”二字咬得极重:“今日是圣上亲赐的婚宴,若是出了事,惊扰了圣驾,定远侯府怕是担不起这罪名。”
宋老夫人绣着金线的袖口微微发颤。
她瞥了眼周围蠢蠢欲动的裴府侍卫,终于沉下脸:“行了,鹤鸣,我们回去。”
宋鹤鸣如坠冰窟,任由长庚和长乐架着胳膊往外拖。
经过沈知念身侧时,他突然踉跄着伸手去抓,却只攥住一片冰冷的衣角。
裴淮年长臂一揽,将人护在身后,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
等到所有事情忙完,已经是凌晨时分。
新房烛火摇曳,红绸映得满室暧昧朦胧。
江火和疾风倚着门框,时不时偷瞄屋内动静,耳尖泛红地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沈知念和裴淮年隔着半臂距离坐在床沿,绣着并蒂莲的红绸被褥在两人中间隆起一道褶皱。
烛芯突然“噼啪”爆开火星,惊得她猛地抬头,却撞进裴淮年深邃的目光。
“裴将军,今日的事,实在是……”她蓦然想起婚宴上的闹剧,尴尬笑笑,“连累你也被牵扯进来。”
裴淮年喉结滚动,骨节分明的大手在膝盖上松开又握紧,掌心早已沁出薄汗。
他余光瞥见沈知念瓷白侧脸,突然想起白日里她在众人面前据理力争的模样,心头泛起异样的柔软。
“今日的事,不是你的错。”他声音不自觉放柔,“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会随意把过错按在你的身上。”
屋内一时静谧,唯有烛火轻响。
沈知念敛眸垂目。
窗棂外漏进几缕月光,在红烛摇曳的光晕里织成银网,恍惚间竟与那晚的雨幕重叠。
她浑身湿透地站在将军府门前,攥着湿透的裙摆,看着裴淮年披衣而来的身影。
不过短短二十七日,他们竟已对坐于婚床之上。
高挂的红绸、满座的显贵,都是为了给那些妄图拉拢裴淮年的势力看的。
结果,好似让那些人看了笑话。
“谢谢。”她放轻了声音,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谢他在婚宴上的解围,谢他将她护在身后的臂膀,更谢他明知这场婚姻不过是各取所需,却仍愿意给她体面。
裴淮年看她一眼,眼底闪过一抹不自在的温柔,喉结下意识滚动。
短暂沉默后,他又说:“我已经将玲珑郡主送的箱子八百里加急送去恒裕王府。”
沈知念一怔。
酷暑难耐,即便快马加鞭,到了恐怕根本无法看。
她刚要开口,却听裴淮年清了清嗓子:“你我如今已成夫妻,凡事应当……”
他忽然顿住,与她清亮的目光相撞。
心跳声在寂静的新房里格外清晰,像是擂鼓般震得耳膜发疼。
“咳咳,虽说是交易,但外人看已是夫妻,凡事还是应该说清楚。”
他别开脸,耳尖泛红,玄色喜袍下的手指绞紧又松开,“日后若再受了委屈,告诉我。”
沈知念望着他紧绷的侧脸,轻轻点头。
烛泪顺着红烛蜿蜒而下,在铜盘里凝成暗红的珠。
夜风掠过窗棂,将烛火吹得明明灭灭,在墙上投下两人交叠又疏离的影子。
沈知念盯着裙摆,听着更鼓沉沉敲响三更,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裴淮年的指节在膝盖上敲了敲,玄色喜袍的褶皱被攥得发皱。他突然起身,带起的风扑灭了一盏烛火:“我去隔壁房间休息,你也早点休息。”
话音未落,沈知念已经跟着站起。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门口,衣袂几乎要擦在一起。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门环时,廊下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门房举着灯笼冲来,光晕在青石板上晃得人眼晕:“烦请通报将军,有人求见。”
“洞房花烛夜,千金都不换。”江火从廊柱后窜出来,吸了吸鼻子:“什么事非得搅了将军的良辰美景?”
他的调笑混着夜风飘远,惊得屋檐下的喜幡沙沙作响
“出什么事了?”疾风正色问。
“将军家里来人了,一个妇人带着个孩子,孩子病得快死了,请将军过去看看,如果再耽搁…”
“是清名吗?!”裴淮年猛的拉开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