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秒，随后就是天翻地覆地训斥和谩骂，尖锐刺耳好像猫爪扣弄玻璃。
林乔把话筒远离耳朵十公分都能听见其中传来的怒吼。
“哎哎，让我跟儿子说两句……”
电话被爸爸接过，母亲的怒吼稍稍远离，不过还是能听见，他似乎还听见母亲用手拍桌子的声音。
“儿子，爸妈都没啥文化，子涵妈是研究生毕业，懂得多，子涵学得也是理科，我看现在网上不也都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么……”
林乔心想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梗了……
“我知道了。”林乔轻吁一口气，回应道。
“行，你妈脾气大，但还是为你好，不会害你，你别往心里去。”爸爸轻声安慰。
虽然电话在爸爸手上，但母亲的话还时不时地传入，她越说越气。
“这兔崽子是不是在学校早恋了！怎么就这么想学文科？！”
林乔握着电话的手无意识地颤抖，喉间一紧。
“没……没有……”他连忙回应。
“不会的，咱儿子这么听话，怎么会早恋呢？”爸爸在电话的另一半安慰着母亲。
“小兔崽子你要是敢早恋我断你生活费，我非得找到学校去骂那个死丫头。”
这番言语说的林乔浑身一凉，胆战心惊。
“我不会早恋的。”他耷拉着眼，低声细语。“我学理科……”
“哎，我就知道咱儿子听话，好啦消消气……”
爸爸似乎忘记了还在和林乔通话，电话搁置桌上，去安慰母亲了。
林乔感觉手指发酸，听着电话另一头话音渐远，他机械地挂掉了电话。
自主电话区的灯光似乎故障了，他头顶这片区域的灯泡一闪一灭，滋滋作响。
整个大房内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另一头暖黄色的灯光照射在无人使用的电话机上，反射着烛火般的亮光。
空旷干冷。
林乔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佝偻着腰走出电话区。
又是这样的结局，早知道还不如不打这个电话……
哈……什么时候才不那么难受呢……
他推开电话区沉重的玻璃门。
只是刚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就注意到了一旁的李夏至。
不知为何她蹲在门旁，意识到林乔出来，她仰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哈喽。”
林乔咽了口唾沫，想着自己刚刚那么狼狈，在电话里挨的骂不会都被她听去了吧。
“你……”
“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哦……”李夏至窜一下子站起身，连忙摆手。
看来还是被她听到了……
林乔叹了口气，没有像往常一样打趣她，而是有些破罐破摔。
“这么晚了，你还来打电话吗？”
李夏至摇了摇头。“我来超市买瓶饮料，看到电话区还有人，有点好奇，然后发现是你，本来想跟你打个招呼来着。”
她盯着林乔有些无神的眼睛。“你喝不喝饮料？你跟我一起去买，我请你。”
“对了，我给你的糖吃了么，蓝莓味熊博士，最好吃！”
林乔这才想起来，在会堂李夏至丢给他的糖果还没来得及吃。
他从兜中掏出，熊博士已经被他暖的有些发软，剥掉糖纸塞入口中，甜蜜顺着唾液流遍全身。
“好吃吧，对了，我给你买一瓶橙汁吧，吃完蓝莓味的糖再喝橙汁，效果拔群！”
李夏至笑着，露出亮白整齐的牙齿，朝林乔竖起大拇指。
。
两人坐在操场跑道和绿茵的交界处，正后方宣讲台上的白炽灯光把整个操场照得通透，不少校外的中老年人穿着运动服正在溜圈，还有几对正在溜娃的小夫妻。
在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中，林乔和李夏至两人的影子被拉长，重叠。
林乔搁置身边的橙汁饮料瓶的影子被拉长到了足足有一米。
李夏至对着光源伸出双手，摆弄着奇怪的姿势，投射出奇形怪状的影子。
“你那天为什么要跑400米？”
“oioioi，林乔你怎么这么小肚鸡肠，还记着呢！”
“不是，我就是单纯好奇，我听同学说你们班的选手请假了。”
李夏至喝了口可乐，惬意地长舒了一口气。
“是啊，结果俺们班其他男生都不愿意上，今年运动会又有奖牌，我想要，然后我就上了。”
说罢她踢了踢腿。“好啦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作弊了，可我真的很想要奖牌啊。”
接着她从怀中掏出那枚雕刻着宜月三中校徽的金色奖牌，轻轻地抚摸着，转头看向林乔，笑了笑。
“给你摸摸，别弄坏了。”
林乔接过奖牌，端详了两秒后轻轻擦了擦，塞入口袋。
“哎哎！无耻之徒。”
李夏至瞬间扑身上前，伸手抢夺，无意间触碰到林乔的身体部位。
“给你给你给你。”林乔慌忙递出奖牌。
拿回奖牌的李夏至用防贼一般眼神的瞥了眼林乔，随后小心翼翼地把奖牌藏好。
“亏我还请你喝饮料，把钱还我，三块钱。”
林乔拿起橙汁喝一大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我要你的命！”李夏至似笑非笑地看着林乔，她站起身，指了指跑道。“跑一千米。”
这是真要我命了……
“你不会不行吧？”李夏至扬起嘴角俯视着林乔。
话音刚落，林乔已经不在刚刚的位置了，他拍了拍屁股起身，最后喝了口橙汁，站在跑道上，弯腰起跑。
刚跑出十米左右，没想到李夏至竟然跟了上来。“林乔你还挺有种。”
“你能跑一千？”林乔稍稍降下速度，调整位置把内道让给她。“我听林秋雨说你每天都来跑？”
“是啊，跑步多好啊，解压又锻炼身体，每天我一定要抽出时间跑的。”
李夏至竟然在提速，又恢复到了林乔之前的速度。
她看向林乔，笑了笑。“不过今天有点超量了。”
已经跑完四百米，从生理和心理层面，这是一千米最为艰苦的时候。
跑了一圈，已经感觉很累了，但是距离跑完却还有一圈半。
“跑不下去不用勉强，我不会嘲笑你的。”林乔喘息着说道。
这是林乔的真心话，没有一丝讥讽的味道。李夏至甚至还在跟着他的速度跑，不过此时的她屏气凝神，已经调整成了运动的状态。
又是一圈，最后两百米。
林乔惊讶于李夏至的耐力，她竟然还能跟上自己的速度，此时她的呼吸节奏和林乔几乎一致。
最后一百米，林乔的呼吸节奏开始紊乱，并不是坚持不住了，而是他开始调整状态准备冲刺。
可没想到李夏至竟然先一步加速，林乔听见了她急促的喘息声。
最后五十米。
李夏至领先了大概两米。
林乔开始冲刺，瞬间抹平差距反超。
侧后方传来一阵不服气的呼声，李夏至竟然还有力气加速。
她勉强冲刺到林乔身后半掌的距离，嘴巴紧抿着，死死盯着林乔的眼睛。
“小心小心。”
林乔忽然出声提醒道，口中灌入凉风，感觉喉间有股血腥味。
“呵。”李夏至轻笑了声，依旧憋住气加速。
“哇哇……”
一阵刺耳的孩童哭声在前方炸开，李夏至心脏一颤看向前方。
扎着小马尾的姑娘哭着蹲在了她前方的跑道上，两米，一米，她停不下来了……
“砰。”
林乔侧抱住她倒向一旁的绿茵。
天旋地转，混乱之中李夏至轻松地调整了姿势，把林乔垫在身下。
“呲呲呲……”
由于速度过快，摔倒的两人足足在绿茵上滑行了一米，林乔感觉自己的外套都要磨出火星来了。
那孩童的家长着急忙慌地牵起小孩离开了操场。
林乔长舒一口气，心脏砰砰狂跳，他展开双臂瘫倒在地。
宣讲台上的白炽灯已经熄灭一盏，安保室的大爷走进操场，开始清人。
风声混杂着呼喊声在操场中回荡。
李夏至翻了个身，从林乔身上滚了下来，躺在一边，大口地喘着气。
她艰难地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三……三分二十……”
“我按晚了，应该多了三四秒，算咱们跑了三分十六。”
“哈哈……哈……哈哈哈。”
林乔忽然大笑出声，抬手擦了擦眼泪。
“大姐！害隔着打表呢！差点没撞上人家小姑娘。”
“唔——跑得好爽啊——”
李夏至跟没听见林乔的话似的，躺在绿茵上挥舞着手脚。
林乔缓缓站起身，脱下外套查看，除了肩部被磨黑了以外，没有破损的地方。
他松了一口气，去操场另一边捡回橙汁和李夏至的可乐。
回来时李夏至还在躺着。
她歪头看向林乔，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哎呦一声坐起身，接过可乐。
林乔把橙汁一饮而尽，旋转把玩着手中的空瓶。
“你俩几班的！”安保大爷怒目圆睁，看着肩并肩坐着的林乔和李夏至。“班主任是谁？”
林乔瞬间站起身。“大爷我是校外的，我不认识她。”说罢就一溜烟地跑向出口。
“你……”大爷看向李夏至。
“大爷他是二班的，他叫林……唔唔。”
李夏至还没说完就被杀回来的林乔捂住了嘴巴。
“大爷他是我妹子，老爹叫我们回家吃饭了。”说罢林乔就带着她逃离了操场。
此时已经九点多，教学楼中还亮着灯，那是正在自习的留校同学。
楼下银杏树都已经干枯的只剩枝丫，但晚风一吹还是会掉落几片枯叶。小路上大片落叶还没来得及清理，踩在上面软塌塌的，发出啪叽啪叽的响声。
林乔脱下的外套搭在肩膀上，李夏至跟在他身后。
“可以啊李夏至，有事你是真卖我啊。”
“不是你先卖我的吗？”李夏至反击道，她悄悄抬眼瞧着林乔的外套。
“好热呼呼。”她用手扇了扇风，脱下外套学着林乔搭在肩膀上。
两人都不再言语，就那样一前一后的走着。
一直走到寝室的分叉路口。
林乔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李夏至。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蓬松凌乱，小鹿眼不安分地左右瞟着，脸颊微微鼓起，应该又在嚼她那熊博士软糖。
意识到林乔回头，她嘴巴微张又闭合，欲言又止。
林乔转过身朝她笑了笑。“今天……”
“谢谢……”
“谢谢你啊……”
两人竟然一同致谢。
话音落下两人又同时噤声了，尴尬地看向四周。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是回寝休息的同学，正偷偷瞧着林乔和李夏至，
林乔感到有些局促，他挠了挠脑袋，转头瞥了一眼周围路过的同学，还好都不认识。
李夏至也察觉到了他人好奇打量的目光，迅速穿上外套，缩了缩脖子。
“我……我走了……”她朝林乔摆了摆手，戴上帽子后，把双手插兜，走向女寝。
“拜拜。”
林乔打了个招呼走向另一个方向。
周六的寝室只有老李和朱鹏在，原本二人不知道在激情讨论什么，在寝室外都能听到他俩的坏笑。
林乔一进门两人就瞬间沉默了，只是带着隐隐的笑意打量着他。
“咋了？”林乔把外套丢进水桶准备清洗，看着二人的神情，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哎呀，乔儿不孝，谈了对象也不告诉你父亲我和你朱叔叔。”
老李憋不住笑，凑到林乔身边搂住他的肩膀，挑了挑眉毛。
朱鹏则是一脸哀伤地走到林乔的另一边。“哎呀，这让江鱼知道了该怎么办呢？她会多伤心呐。”
林乔皱着眉。“你俩吃错药了吧，我要等高考后再给你们找奶奶的。”
老李摆出一张哈士奇伸出手指指人的表情。
“还不承认？老朱，上证据！”
话音刚落朱鹏一脸坏笑地拿出手机，点开相册，放置在林乔面前。
“那女生还挺好看的嘛，别告诉我这不是你，要不是我俩打完球往这边看一眼还真让你们溜了。”
那是林乔和李夏至刚到操场时，他俩坐在绿茵上，林乔的橙汁放在一边，李夏至正在喝可乐。
林乔眼角抽了抽，看来是在劫难逃了，和这两个孙子越辩越吃亏。
旋即他调整了下表情。
“你们不要误会了。”
“她只是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