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已经跑完了一圈，都有些气喘。
操场白炽的灯光下，斜射在跑道上并肩的影子时长时短。
“我妈说我身子弱，要多锻炼……”
李夏至放缓脚步，斜眼瞥了眼林乔，轻声说道。
林乔也放慢脚步。“你身子还弱吗？那我估计也好不到哪去了。”
“是啊，你本来就虚嘛。”
？
话音刚落，还没等林乔反应过来，李夏至就突然加速，甩开了他四五米。
与此同时她还伸出一只手朝身后倒立了下大拇指。
“跑得过我么！”李夏至声音被风吹得颤抖，夹杂着讥讽的笑意。
“哈！”
林乔的自尊被点燃，使劲迈开双腿脚下生风，余光中的一切都飞快的后移。
视野之中李夏至的头发被风吹得彻底蓬松散开朝身后飘扬。
冬日坚硬的晚风逆流而来，林乔剧烈地喘息着，橙红色的跑道循环没有尽头。
白炽的灯光之下，跑道原本刺鼻的塑胶味沉降，不远处时不时传来足球体育生进球的呐喊声。
在夜晚操场寂静的呼喊声中，林乔闻到了沁人心脾的果香味。
一月二十七日，晴朗，月亮很暗，星星很亮。
“呼啊~”
李夏至晃晃悠悠地最后走了半圈，一点都不讲究地张开双臂，躺倒在绿茵上。
林乔喘着粗气，蹲坐在一旁，用手扒拉着假草坪中的黑颗粒。
“林乔，你躺着歇会儿吧。”李夏至双手朝天空伸着，轻轻挥动。
“呵，我是个爱干净的乖孩子。”
（其实是因为没有能换洗的衣物……）
“躺着老舒服了，真的。”
“我蹲着舒服。”
“林乔。”
李夏至的声音忽然有些沉静。林乔心脏一颤，他从来没听过李夏至以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怎么了。”
“你躺着，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非得躺着吗，我蹲着你给我也行啊。”
林乔竭力保持着无所谓的语气，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下，象征性地拂了拂自己身后的绿茵。
这李夏至又要做什么妖，今天不是她生日嘛，给我什么礼物……
他哎呦一声躺下，顿时感觉浑身放松，困倦随之而来。
“你看，天上。”李夏至语气很轻，像是在哄睡一般。
林乔睁开双眼，看向天空。
月光黯淡，几小片黑云被风吹散，无数繁星镶嵌在深蓝夜幕之上，一架闪烁着红色信号灯的飞机滑行而过。
“星星……好亮。”林乔也学着李夏至伸手，试图触摸夜幕。
“好看吧嘿嘿。”
“好看。”
李夏至心满意足地长吁一口气，侧过脸看向林乔。“好啦，现在轮到你给我礼物了，今天是我生日呢。”
林乔咳嗽了两声。“我……我没钱……”
“谁要你的钱了。”
“那你要啥？”林乔浑身一紧，往旁边扭了扭，远离李夏至。“我卖艺不卖身啊。”
“哈哈哈哈……”李夏至几乎要笑出眼泪。“傻逼吧你。”
“行！林乔，那你卖艺吧，你给我唱一首歌吧。”
林乔挠了挠头。“我不会唱歌，我给你背一篇课文吧。”
“……”
“我是要礼物，不是要折磨！”
这下林乔有些踌躇了。“那……我也没啥才艺啊。”
“不行。”李夏至站起身，走到林乔身边，重新躺下，一只手钳住了他的胳膊生怕他逃跑。“你必须给我个礼物，现在我就是曹丕，你就是曹植，限你七秒钟内想出给我什么礼物，否则杀无赦！七……”
“等等等等，曹丕是给七步啊……”
“六……”
林乔感觉她的手愈发用力。
大姐！你当什么喽啰都能当曹植啊，人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我我连他的课文都背不下来那什么比啊。
“三……”
“啊，怎么少了两秒？”
“一……”
“时间到，请开始你的表演，我想听你唱歌。”
“你那是想看我出丑吧。”林乔耷拉着眼。
“别啰嗦，快，人家曹植七步作诗都出城了，我也不要你作诗了，给我唱首童歌也行。”
“李夏至。”
“嗯？”
林乔抿了抿嘴。“我给你作诗吧。”
“哈？你会吗？什么水平？别给我来个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啊。”
“水平……不如曹植。”
“噗嗤。”李夏至没绷住。“也行，你作吧，别骗我。”
林乔轻吸一口气，呆呆地望着夜幕。
“李夏至你喜欢什么东西。”
“嗯……”
“或者说你想要什么东西，我可以试着把它们写进诗里。”
“我……我要老爸在外面挣上大钱，不那么辛苦，我要老妈健健康康，我要我永远漂亮，不，我永远最漂亮，我要风，最好是夏天的风，我要雨最好是秋天的雨，我要树，我要海，我要星星我要月亮，我要夜幕我……”
“等等！大姐，你拿我当阿拉丁神灯呢！这灯神过来都得脱一层皮啊……”
“哈哈。”
李夏至笑了两声，捶了下林乔的胳膊，她的表情变得柔和，晚风拂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用手背贴着额头，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夜幕。
“海，我想看海，我还没看过海呢林乔。”
“嗯……那你猜一猜海是什么声音？”
“应该是哗哗的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挥动着另一只手。
林乔轻闭双眼。“不，不是的，那是浪的声音。”
“那……”
“海是没有声音的。”林乔声音轻柔而缓慢，他接着说。
“海是静谧而倒立的森林。”
“月光顺着树根蔓延，鱼群从枝丫流下。”
“蓝鲸沉底，那是轻盈的朝霞。”
“气泡上浮，那是黄昏的暗香雨。”
“雾气笼罩海面，蜃境若隐若现，那是深埋地底的墓葬。”
“……”
李夏至沉默了半分钟。
“从哪抄来的。”
“咳咳。”林乔咳嗽了两声。“你不觉得你这句话很破坏气氛吗。这是我原创，原创！”
“真好。”
李夏至缓缓坐了起来，低着头，她的声音很低，头发凌乱蓬松，眼眸弯弯蕴含笑意。
“谢谢你，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她掏出手机，手指飞速地捣鼓着屏幕，似乎要把林乔刚刚说的都记下来。
“哎，这版权是我的哦。”林乔凑上去提醒了下。
李夏至秀眉蹙起。“整体还算不错，就是最后一句不太好，墓葬，不吉利。”
她揉了揉下巴。“改成宝藏吧！”
林乔倒是无所谓。“随便，我想的时候就感觉墓葬这个词更有逼格一些。”
“雾气笼罩海面，蜃境若隐若现，那是深埋地底的宝藏……多好！”
李夏至朝林乔举了举拳。“好啦，现在这是咱俩的共同版权了。”
“这才是你真实的目的吧……”林乔呵呵了一声。
“走咯，回去吃蛋糕咯。”
李夏至利索地起身，把外套搭在肩膀上。
操场此时空空荡荡，体育生都走完了，远处的白炽灯关了几盏，在冰凉的晚风中，李夏至的视线穿过一道道浅白色的光圈，林乔和她对视。
“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啊……班长。”
她笑了笑，先一步走出了一中的操场。
林乔忽然感到有些茫然，他缓缓起身，看着李夏至的背影消失在刺目的白炽灯光之中。
他皱起了眉，用手轻轻揉弄着胸口。
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是洪流突破枷锁的咆哮，又像是尘归尘土归土的寂静。
在这咆哮的寂静之中，熟悉的耳鸣声裹挟着酸涩再次笼罩了他，他咽下喉中的酸液。
又是这种感觉，他很讨厌的感觉……
但这一次不再只有他自己独自承受。
“还不走啊！蛋糕都要凉啦！”
李夏至在出口处高喊着，她嬉皮笑脸，跳起来朝林乔挥了挥手。
嗡鸣声忽的消失，就连那股酸涩都烟消云散。
在空旷的操场上，林乔隔着亿万星光，他高喊出声。
“你家的蛋糕会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