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负伤了。”王诚眉头紧蹙，目光落在马清渗血的左肩上，那血迹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中了一箭，不碍事。”马清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稳稳扶住王诚，示意他坐下，“弟兄们的伤亡怎样？”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毅。
王诚缓缓坐下，目光呆滞地瞪着不远处横七竖八的尸体，那双牛眼般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仿佛要滴出血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死了五十三个，伤了四十二个。”王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各队队长呢？”马清迅速环视四周，目光在士兵中收缩。
第一屯长祁泰正猫着腰，在墙根下指挥着几个士兵小心翼翼地摆放尸体，他的脸上满是疲惫与哀伤。而第二屯长盖崖则提着沾满血迹的大刀，领着几个士兵在翻动着地上躺着的尸体，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第一屯死了两个什长，第二屯死了一个都伯和一个什长。”王诚的下巴微微收紧，脸上的肌肉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的拳头紧紧握起，指节泛白。
“也不知道我们前面的那批弟兄怎么样了。”汪苍眉头紧蹙，厚嘴唇微微翘起，喃喃自语道。
汪苍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祁莹正仰面躺在地上，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三支羽箭深深嵌入他的身体，右前胸的箭杆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后腰处洇开的血迹在尘土里晕成暗红，大腿上的箭镞还挂着半截撕裂的衣料。他蜷缩着试图用左手按住伤口，指缝间黏腻的血浆混着汗水，在掌心里感觉滑腻腻的。
他记得自己领着六百骑兵紧跟匡平麾下的曲将一路奔跑。两千四百多个马蹄铁将青石板打出一串长长的火星。
长乐宫东墙与长安城东城墙之间的大道很宽敞，左边长安城墙宏伟庄严，曾经的长乐宫东墙却是断壁残垣。几支焦黑的梁柱像巨兽嶙峋的肋骨一样。残垣断壁的宫墙上，剥落的黑漆混着青苔，在阳光下里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看着宫墙上陈旧的砖石，祁莹仿佛闻到了一股混着铁锈味的血腥。
长乐宫是以前西汉皇帝和皇后住的地方，后在新莽末年毁于战火，东汉时进行过修复，后来又被董卓损毁。曹操迁汉献帝于许昌后，长乐宫就再也没有重修，只剩下黑黑的门阙，宫墙和没有烧掉的石柱，里面是一排排民居组成的里坊。
长乐宫再往西，就是司马颙所在的未央宫。
\"快！再快些！\"他记得自己勒紧缰绳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马匹喷出的白沫都溅在他的铁甲上。
他想起七年前在洛阳城头，自己作为司马乂私兵曲将时，远远瞥见过那位河间王殿下离京赴任，文武百官都来了，还有皇帝的华盖。那仪仗和派头，简直上了天了。
\"马上就要活捉司马颙了。\"祁莹舔了舔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铁锈味在舌尖漫开。他的左手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环首刀，刀柄缠着的鲛鱼皮被汗浸得发黏。他又扶了扶往下遮住了眼睛的铁盔，右手更用力地握紧长槊。
他想象着见到河间王时的场景。
他觉得应该有礼有节，虽然河间王是他的阶下囚，但是他现在是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就要彬彬有礼。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没有文化的家奴了。先拱手作揖，这个动作要让对方看见自己袖口的貔貅纹——那是长沙王亲赐，然后要微微欠身，又要控制好幅度，不能显得谄媚。
这个礼就是轻轻两个手碰一下，不能太正式，就是一个表演，一个形式，然后必须手握刀柄，这样显示自己是胜利者。然后他会对河间王说个请字，还得叫他殿下，哦，对，还应该说出自己名字，就这么说：“长沙王帐下都督祁莹，请殿下出宫。”
他微微眯起双眼，脑海浮现出河间王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模样。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欣喜。他已经看到自己的名字被浓墨重彩地记在功劳簿上，那擒获河间王的赫赫战功，将成为他终身的荣耀，更能荫蔽子孙，让祁家从此踏入门阀之列。
祁莹热血沸腾，紧握长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队伍一路疾驰，跑了三里多路，终于来到了长安城东城墙和南城墙的交界处。一座高大巍峨的角楼耸立城上，砖石斑驳的城墙上，一队士兵正朝这里俯瞰。
这帮蠢货，还不知道他们就要完蛋了，祁莹心里想着，使劲一抖缰绳。
那位曲将的队伍在此处拐弯，沿着城墙往西跑去。马蹄声阵阵，扬起一片尘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大城市的市民气息。祁莹深吸一口气，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目光坚定地盯着前面奔跑的二十骑。
前方六里之处，一截与长乐宫墙齐高的白墙黑瓦建筑赫然映入眼帘，其内楼阁高耸入云，巍峨不凡。一道排叉柱过梁式的城门巍峨耸立，宛如巨兽盘踞，那便是司马颙所在的未央宫。祁莹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他紧咬下唇，手中刀片狠狠拍打着马臀，那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四蹄翻飞，尘土飞扬。
祁莹俯身贴于马背，双手紧勒缰绳，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他凝视着那越来越近的城门，心中估算着距离。约莫还有两里之遥时，他猛地扬起举刀的手，准备朝自己的士兵们再次做一番奋进的鼓动。
他张开大嘴，一股呐喊之气尚未冲出喉咙，却突然如潮水般退去。他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
前方那位曲将麾下的二十名骑兵，已齐齐勒马转身，箭矢在弦，弓如满月，寒光闪闪，直指祁莹。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马匹的喘息声、箭矢的轻颤声、以及祁莹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祁莹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仿佛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触摸到那冰冷的箭尖正对着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