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个认识是否正确,至少这是马清的底线。他觉得,他如果打了九次仗还只是一个低贱的士卒,他就该考虑是否还要留在军中了。那时候他再去从事一个像简云原来从事过的职业,做一个飞天大盗,搞几次发点横财,比当士卒划算多了。
现在他已经打了一次仗,他身边死了四个兄弟,他虽然成了伍长,其实还是一个士卒。
是回到左军去打仗等死,还是和祖逖一起可能活,答案不言自明。
马清抬手朝祖逖拱手,然后将拱手礼朝祖徽,祖兰,到祖约扫了一个遍,最后又回到祖逖这里:“马清奉长沙王殿下和祖大人之命,护送简云出城,昨日回来交令。我之所以没有进府,因为长沙王和祖大人要留我在帐下。我知道一旦我进了府,我就不是士卒了。可是我舍不得我那些士卒的弟兄们,我就想和他们在一起。今日却不同…”
马清放下拱着的手,一拍胸脯上的牛皮甲,“啪”的一声:“马清虽然是一个士卒,却知道,士,当为知己者死。”
祖逖的眼睛眨了眨,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今天早上关西军进城,我就算拼了命都要来府上看一看。祖大人有事,我岂能一走了之。我一个士卒,横竖就是拼命。祖大人,你就把马清当做府上人,尽管吩咐。”
马清将双手握拳放在两只大腿上,用义无反顾的眼神看着祖逖,一副粉身碎骨浑不怕的模样。
“我告诉过你,马清非普通士卒。”祖逖扭头看了祖徽一眼。祖徽翘了翘嘴,眼睛瞥了马清一下。
“祖大人,刚才你说这件事背后有更大的人策划,这让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当时我的什队被屯长带到城下,我发现城门已经被曲长打开。关西军进城后,我的什队曾奉命挡住前来夺城的队伍。这些关西军用弓弩逼着我们和自己人厮杀。曲长大喊了一声,我听得很清楚,他说我的屯长是老王爷的人。”
“老王爷?”祖逖蹙着眉,又朝马清附身过来。
“嗯。”
祖逖将脸转过去。他看了看祖徽,又看看祖约:“城内王爷不少,大多都不老啊,若说老的。”他伸出右手摊开手巴掌,低头卷起手指数了起来,“安平王,他太老了,早就不管时事了,不会是他。平原王,沉湎酒色,也不像。东海王…”
祖逖抬起头来,眼神中露出恍然大悟地看着祖徽和租约。他那只数数字的右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语气提高了一些,听起来依然很沉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东海王?东海王的二弟东嬴公都督并州军事,他的三弟高密王都督青州军事,四弟平昌公都督荆州。他本人年过半百,却还是身体力壮,为人强势,素有野心,一直在收纳部曲。”
他一拍大腿:“一定是他。”
祖徽垂了一下眼帘。她思考一阵,然后抬起长长的睫毛对祖逖道:“二哥,这是两年的事又重演了。”这是马清听她说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很脆,语气干练,看来是个有主见的人。
祖逖咬了咬牙。
“两年前,齐王,河间王和成都王合兵洛阳讨伐赵王,那三王表面看起来多和谐啊。”祖约的脸转向右对韩潜等人说着,又转过脸来对马清说,“结果等河间王和成都王离开后,成都王就密令长沙王杀了齐王。”
马清好像听故事一样点点头。
“那时大哥还是齐王的主簿。”冯铁粗着嗓门,结果被韩潜伸手打在了肩膀上。
祖逖,韩潜和冯铁可能是结拜兄弟,马清想。
“要二哥做主簿,做司马,做从事中郎,做长史的王爷有好几个。东海王就想让二哥做他的司马。”祖约道。
祖徽双手撑着坐席,将自己的身子转过去正对祖逖。她坐直了身子道:“二哥,你跟着长沙王的这一两年,东海王一直都在拉你。他的两个弟弟,高密王和平昌公也都一直让你去他们那儿,如果这次真的是东海王出卖了长沙王,你打算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祖逖。
祖逖瞄了一眼祖徽,他紧闭着嘴唇,眼睛眨了几下,又看着对面东墙下摆设的三面小屏风围着的油灯。油灯由于有屏风,因此形状就像一个长长的倒着的水滴一样非常匀称。
祖逖对着油灯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对祖徽道:“此时的情形看起来和两年前相似,其实完全不同了。从太熙元年到现在有十三年,这十三年中,死了汝南王,赵王,楚王,齐王。现在活着的,长沙王下落不明,除了河间王,成都王,东海王,我看再也没有哪个王爷有实力有能力独当一面。这些王爷中,东海王年龄最大,他这几年一直在招兵买马,这次一定不会是冲动而发,而是隐忍了十多年后伺机而动。他也不会甘于人后。河间王的军队从关西来到这里,成都王带了十几万军队从邺城到这里,他们谁是甘于人后的?”
“还要大战?”祖徽瞪着眼睛。她的头微微摇动,发髻上插着的吊坠在她的额头上摇晃着,给她增添了不少妩媚。
“我担心的还不是他们之间的战事。我一直说,河间王野心大却多谋少断,他的大将张方刚愎自用,生性残忍。关西军进了城,就不会有其他王爷的好日子,天下一定会大乱。现在冒出了东海王,更坐实了我的判断。东海王在洛阳城内没有多少军队,但他可以调用并州,青州和荆州的军队。这几年,并州的匈奴五部已经重新统一在刘渊麾下,一旦并州军内调,我担心匈奴将重新兴起。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祖逖的手在凭几上重重拍了一下。
现场一下子陷入了寂静。
祖徽的眼帘又低垂下来。祖兰撅着嘴看看祖逖,又看看马清,再看看祖约。祖约昂着头不停地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