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丽的心口咚咚直跳,快得要蹦出来。
赵淑芬那句“密令”,跟催命符似的,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催得她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
店铺内外,王厂长那帮子狗腿子,跟苍蝇似的,嗡嗡乱飞,就差把“盯梢”俩字刻在脑门上了。
他们杵在那儿,就是块活招牌,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赵家,这回可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小丽猛地吸了一大口气,胸脯跟着剧烈起伏,硬生生把那股子焦躁压了下去。
按着母亲的吩咐,她头一个就奔了邮局。
八十年代的邮局,那叫一个热闹,人头攒动,排队的长龙七拐八弯,一眼望不到头。
小丽焦急得脚底板都快冒烟了,背心让汗水洇湿了一大片,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好不容易,才挪到她。
她赶紧把那张早就写好的电报稿子,双手递了过去。
稿子上就那么几个字,却像千斤重担压在她心头:“广州豹哥急电,家有困境,速回。”
这是赵淑芬千叮咛万嘱咐,反复琢磨出来的“高招”,既能让豹哥听出弦外之音,又不至于把家里的底儿兜出去。
电报一拍出去,小丽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又沉了几分,可心窝子里,也悄悄地钻进了一点儿亮光。
紧接着,她硬着头皮,前往母亲指点的第二处地方——省城那位“大人物”的远房亲戚家。这位“大人物”是豹哥在省城间接认识的。
据说能量通天。
只是小丽从未直接打过交道。
她乘坐公交车,一路颠簸。
窗外街景飞驰而过,带着一股子陌生的市井气。
心中默念母亲教导的话语,手心不住地冒着汗。
亲戚家住在省城一个气派小区,那高楼大厦、绿树成荫,跟红星市家属院简直是天壤之别。
小丽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那扇雕花大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五十来岁、穿着丝绸衬衫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他挺着个啤酒肚,头发梳得油光锃亮,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打量着小丽。
小丽赶忙说明来意,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那亲戚上上下下把小丽身上那件的确良花衬衫和牛仔裤扫了个遍,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不耐烦。
他轻哼一声,不咸不淡地摆了摆手,仿佛在轰苍蝇:“哦,你是老豹的朋友?哎呀,有啥事儿啊,我这儿忙得脚不沾地呢。”
小丽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脑门,心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
她死死攥着手里的挎包带子,指节都泛白了,猛地想起母亲那句“不能退缩”的叮嘱。
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硬生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急切:“您是豹哥的老朋友,早就听他提起过您的大名。”
“我母亲赵淑芬,在红星市做电器生意的,这次来,真是想请您帮个大忙。”
“我们家在广州电器城,和豹哥有大笔的生意往来,这次进的货,都是几万几十万的大单子,眼下可真是遇到难处了……”
她一口气提到“广州电器城”和“大手笔”这几个字,那亲戚原本耷拉着的眼皮子猛地抬了起来。
他正把玩着手里一块玉佩,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登时一顿。
他两眼眯缝起来,重新把小丽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里头透着一股子狐疑和精明。
八十年代,几万几十万的生意,那可是个天文数字,足以让任何人心头一震。
他喉咙里咕噜一声,语气也软和了不少:“哦?几万几十万?大手笔啊?这倒是稀罕事儿。”
“行吧,你把情况细细说说,我听听。”
“能不能帮得上忙,丑话可说到前头,我可不打包票。”
小丽的心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此刻猛地松开,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唇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赶紧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赵家面临的困境简要讲述了一遍。
她着重强调王厂长仗着有点儿权势,是怎么欺负人的,又把赵家做生意的合法合规掰开了揉碎了说。
那亲戚听着听着,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最终在“豹哥”这层关系和“大手笔”的诱惑下,他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将信将疑,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他嘴里嘟囔着:“那行吧,我帮你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搭上话。”
小丽虽急得很,但这已经是眼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她连连点头哈腰,千恩万谢,抓起包便匆匆告辞,生怕他反悔。
走出小区大门,小丽才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阵冷风吹过,让她打了个哆嗦。
赵淑芬在家里,表面依旧不慌不忙,指挥赵大刚和李娟整理票据、账册。赵淑芬动作沉稳有力,内心争分夺秒计算时间,焦急等待小丽带回的消息。王厂长这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绝不会轻易放过赵家。
“娟儿,别怕。”赵淑芬安抚李娟,儿媳脸上写满忧虑,“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的货都是正道来的,票据齐全。他王厂长想找茬,也得掂量掂量。”
李娟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她看着堆积如山的进口电器,又想到王厂长咄咄逼人的模样,恐惧难以抑制。她小心提议:“妈,要不咱们少赚点,把那些进口货便宜处理了,别跟他们硬碰硬……”
赵大刚听着李娟丧气话,再看看母亲镇定自若,心中恐惧被一股莫名的愤怒和信任压了下去。他第一次打断妻子的话,声音还抖,却坚定不少:“听妈的!妈说没事就没事!”他已尽懂了赵淑芬的决定从未出过错,这次也一样。
与此同时,王厂长办公室里,他悠哉喝茶,嘴角挂着一丝得意。他派出去盯梢的人,在赵家店铺外耀武扬威。不时和相熟街坊吹嘘“赵家这次要栽大跟头”,甚至有人传言赵家店铺要被查封,货要被没收。王厂长享受掌控一切的快感,等着赵家上门求饶,好让他狠狠敲上一笔。
就在这时,他办公室电话刺耳响起,打破宁静。王厂长随手抓起电话,傲慢地“喂”了一声……
听筒那头,传来一个威严而冰冷的声音,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那声音只说了几句话,每一个字声如洪钟,狠狠扎进王厂长心里。
王厂长的身体僵硬,握着电话的手指关节泛白,额头上渗出密密冷汗。他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他对着电话连连点头哈腰,声音卑微而颤抖:“是,是,我知道了,刘局……我马上处理!”
他放下电话,整个人失魂落魄,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怎么会……怎么会惊动他?”
片刻后,他猛地回过神,立刻抓起电话。手指颤抖地拨通一个号码,电话接通。他对着盯梢头目,压抑不住怒吼:“都给我滚回来!暂时不要动赵家!谁要是再敢去赵家店铺找麻烦,老子扒了他的皮!”
王厂长挂断电话,猛地将听筒摔回座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