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月自出了京城,一直以男装示人。
知道或不知道她身份的,都唤她一声小少爷。
一刻钟后,夏时月出了营帐,一行人打马入汉中城。
城门的府兵,把他们引领到青川溪的观云楼。
楼外烟水茫茫,溪边秋色层林浸染,有白鹭成双掠过。
夏时月扶着栏杆看了会,更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她不想嫁一个男人,困囿在深宅里耗费光阴。
小吏见她看得入神,殷勤地问,“公子可要下去走走?”
“七殿下,十殿下可是到了?”夏仲樾问。
小吏向里面揖手,“两位殿下同侯爷已经到了。”
“那便进去吧。”
“是。公子用过餐,下去走走也好。”
小官引着他们进花厅。
众官员客气地起身,道了句,“鹰扬将军。”
夏仲樾抬手回礼。
他还未介绍,众人的视线已经越过他,堪堪地停在夏时月的身上。
夏时月一身乘云绣的月白曳撒,头上用木簪简单束发如马尾。
脚下一双玄色长靴,靴子头部装饰有银片护足。
少年似是从魏晋名画里,走出来的谪仙,清雅脱俗。
夏时月静立片刻,抽手抱扇。
她向正中位上的朱楠风、朱宸辉,微微弯腰,“七殿下,十殿下。”
花厅里很静。
汉中府几位大员互看一眼,又看朱楠风。
朱楠风适才端肃如沉水的脸上,已经有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便是这层浅浅的笑意,也令在座大腹便便的众官员,自惭形秽。
“爹爹。”
夏时月向夏侯爷的身边走去。
众大员霎时间有些错愕!
他们只闻,侯爷有子夏仲樾,怎么还有一子?
夏侯爷像是极宠爱幼子,笑问她,“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夏时月转着折扇回一句,“爹爹我不冷。”
她对一边的夏仲樾喊,“大哥你来坐。”
夏侯爷身边只留了一个位子。
刘知府忙吩咐,“快给小公子备座。”
朱楠风突然开口,“侯爷那边太挤,凳子摆这里。
“他说着话,人向朱宸辉那边挪。
“时月过来坐。”
小吏把凳子摆在了朱楠风同夏侯爷的中间。
照理这不合规矩,但行军在外,朱楠风十分厌恶繁缛的礼节。
夏侯爷知他的性子,没多说。
刘知府面上镇静,心里波澜壮阔。
皇子身边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坐,谁都敢坐的。
且听七王爷的话,他对侯爷的小公子也十分亲近。
众人的视线,都往夏时月身上瞟。
她不推辞,抱拳向众人揖了揖,坦然坐下。
十皇子朱宸辉默默地挪自己的茶盏。
夏时月看见,示意朱楠风也挪走他的茶。
朱楠风当看不见,故意侧过身子问她,“什么?”
朱宸辉也看夏时月,不知怎么,突然觉得脸发热。
刘知府猛然想起,探子从京城带来的消息。
他看看朱楠风又看夏时月。
心里喂叹一句,“传言果然不假,殿下的眼神却是有那个意思!“
这样想着,刘知府又延展了一下内容。
他忽地明白,七殿下为何要他把长桌席换成圆桌。
彼时,七殿下看着长长排开的席位说,“本王初到汉中府,还是同诸卿亲近些得好!”
其他官员也各自揣测。
最角落的一桌皆是九品小官。
马县丞对身边熟识的小官低声说,“如今,我朝无太子。
七皇子代陛下巡视边关,又有夏侯爷陪同,
那是不是意味着七皇子最得圣宠,也最有可能入主东宫!”
郭姓的小官看了看正位,颇有些主见地发表想法。
“不一定,七皇子毕竟不能,”
他寻了一个合适的词,“不能延续!”
又道,“我看陛下令十皇子跟着出来,倒是有些别的意思。
这次巡视边关回去,十皇子也是有功绩的皇子了。”
“郭兄果然深邃!”
刘知府起身携众官员敬酒。
几巡酒水敬过,宴席气氛热络起来。
刘知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七殿下又在给夏小公子夹菜。
夏时月面上笑意盈盈,声声道谢。
心里骂了一万句,“无耻。”
桌子底下,因为距离太近,朱楠风的腿几乎贴着她的腿。
她又不好来回挪动。
刘知府看出点什么,假装掉了筷子。
桌下果然有猫腻。
七殿下的腿同夏小公子的腿紧紧贴着。
刘知府觉得自己有做京官的希望。
他招过身边的随从,吩咐了几句。
宴至末。
刘知府见朱楠风已不动筷,给了随侍一个眼神。
稍顷,门外走进两个仆役。
两个人手上都抱着一个大盒子。
刘知府接过盒子,走到夏时月身边打开。
“小公子随军行走辛苦,入巴蜀更是艰险。
边地寒冷,下官为小公子备了一件寒衣,还请笑纳。”
檀木盒子里的裘袍,毛色光滑如水,似是一泓静淌的月色,是十分罕见的银狐皮毛。
夏时月眼底流出厌色。
她不明白,战时,皇令征讨军饷,各州各府都哭喊无银无余粮。
为何一介皇子出巡,却有这么多人巴结送礼。
光这一顿宴席,不知能为边关的将士添加多少冬衣。
夏时月冷冷地转着手中扇子,讥讽,“我这人俗气,一向喜欢黄白之物,这个还请知府大人收回。”
又道,“大人若真想送,不如把它换些粗布麻衣,捎给边关的将士御寒。”
刘知府的尴尬一晃而过,笑道:“小公子果真是将门虎子,心中有大义。
这件衣服是下官的俸禄所购。
下官在另行购置将士们的冬衣,请小公子捎于前线将士。”
夏时月估算了一下裘袍的银子,心道,“骗鬼,一个知府俸禄能有多少!“
她再要拒绝。
朱楠风大手摸过光滑的裘皮,对一边的司南说,“替时月抱着。”
司南笑嘻嘻接过去。
夏侯爷并未出面阻止。
夏时月看了一眼夏侯爷,心中甚是失望。
倏然想到一词,“天下乌鸦一般黑,可怜了那些边关守国的将士!”
夏时月骤然推开手边杯子。
“我累了,重楼走。”
她用力有些大,手边的杯子一滚,那杯子同水,直接都落到了朱楠风的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