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的灯亮起来了,摇摇晃晃在风雨里像是时隐时现的海上航标。
薛甄珠有些懊恼,今天为什么要出门,现在时间越来越晚了,却要回不去了。
小小成衣店的二楼,像是世界上唯一的小船。
薛甄珠和江佩索安静地坐着,等着外面的风暴停歇。
她比以往更希望看到有些板正的大哥。
他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街角,拎着她的后颈,一边跟人道歉一边把自己接回家。
“岳凌方才去找,你的马车惊了马,现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啊?”
“已经去薛家通知了,致远应该很快就能来。”
“哦。”
江佩索可以送她回家,只是京城的风言风语已经够多了,她不应该在里面。
薛致远说话的声音和似乎要踏穿楼板的脚步声一起到了。
薛甄珠舒了一口气,立刻起身就往外走。
“急什么,让他进来歇会儿,肯定淋湿了。”江佩索说。
薛致远推门进来,果然从头到脚都是湿哒哒的。
“这雨,像是四面八方来的,打不过。”
他到薛甄珠面前,还说着笑话:“伞都被撕烂了,我丢了伞败逃来的。”
薛甄珠见了哥哥,又是心安又是心疼:“都这么狼狈了,还说这些。临平赶快给他擦干。”
薛致远上下打量薛甄珠,见她好好的,才说:“大哥听说马惊了,急着要来。被二伯父有事拦住了,就让我速来。”
“我就说岳凌那么镇定的样子就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果然。”
岳凌跟上来,托盘里是一套衣裳:“公子的马已经拴在后院了,掌柜的答应代为喂养,直到府上派人来带走。现在还是先换了衣裳吧。”
薛甄珠心头一热,说着不着急,还打哈哈的四哥竟然是顶风雨骑马来的。
见薛甄珠看着自己,薛致远一扬手:“别担心,马车在后面就来。这回稳稳的,老张可是最好的车夫。我先去换衣服。”
薛致远像是受不了薛甄珠快要感动哭出来的神情,赶紧溜了。
老板的小铺子现在没有别的人,但东西有限。糕点已经不剩什么了,只能又沏了茶水端上来。
薛甄珠把装好的糕点拿出来摆上。
“不是要带回去给大姐姐吃的吗?”江佩索轻声问。
薛甄珠耸了一下肩:“没事,下回可以带大姐姐来这里买衣裳的时候吃。”
“你对你四哥真好。”江佩索又说。
“四哥着急来找我,担心我。他待我好,我也要待他好。”薛甄珠认真地说,“就像世子哥哥,你今天待我好,我以后也会待你好的。”
江佩索又听到她喊自己世子哥哥,不是因为生气,不是因为有求于他,也不是自己强逼着她说的。
虽然那样他也高兴,但她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和她四哥列在一起,让他更开心。
“嘴这么甜?”
薛甄珠却正色道:“不是嘴甜,不是哄你。你就是我哥哥一样的。我长大了,知道谁对我好的。”
江佩索沉默了两秒,伸手抚上她的头发,笑得开怀:“也不是那么笨嘛。”
“其实秀玉有自己的心事,想不开,劝解也劝不来让她哭一哭,回家也许就不再纠结了。”
薛甄珠没有想到江佩索会忽然解释方才的事。
“是因为你吗?”
“不是。”江佩索又说,“那个人不值得的。”
不是江佩索,那个人又是谁?林秀玉能看上的人,会是谁?
“所以不是世子哥哥欺负她,对不起,误会你了。”薛甄珠很干脆地道歉。
雨水没有停歇的意思,暴烈地下着,不管不顾。
再不回去,说不定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薛致远换好衣服,喝茶的时候往窗外望了好几回,总算是把马车给盼来了。
老张说好几处沟渠里的水都漫到街上来了,低洼处的房子淹了不少。
“那咱们赶紧走。”薛致远觉得不妙,回头对江佩索说,“你也赶紧回家,不然家里要担心。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微不足道的一点变化,也许是一场雨,也许是一阵风,然后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
只是当时,大家都只当做一件小事。
薛甄珠跟着四哥回去,果然第二天就听说路上的一段塌陷下去了。
如果当时不回来,就要耽搁在那里了。
暴雨连着下了三天,才逐渐转为小雨。
活了七十年的老翁也未曾见过这么多的雨水。
不止京城排水成了问题,京郊的农田变成一片汪洋很有可能颗粒无收。
眼看着就要丰收的当口,老农面对着泡在水里的麦子欲哭无泪。
老天爷要收人了。
城里这种丧气的言论出现在街头巷尾,更有私底下的话浮上来,说皇帝无道,老天爷震怒了。
“无稽之谈。简直是倒反天罡。天灾而已,扯得上这些?”薛英和薛赋在书房说话,对那些流言十分不满。
薛赋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生气有什么用。谁不知道这话是别有人心的人散布出来。咱们不会信,老百姓保不准什么人就听到心里去了。圣上让钦天监测卦,结果没人知道,但接着就说要开特科。是好事。”
“怎么好?哪里好?”薛英不满,“原本这些孩子们都是过了乡试,准备参加会试。结果今年这一批可以推举上来,不用参加乡试,直接就参加会试。这不公平。”
“你嚷嚷什么?原本是要推迟的,现在能开就不错了。”薛赋看不得他一点小事就这么不稳重,“只不过人多了些。你想想,地方上急匆匆推上来的人能是些真有真才实学的人?特科,开出来,就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怎么说?”薛英坐下来。
“你这个脑子啊。暴雨连天,京城才初见灾情。但是南方的情况不好已经不是这几天的事了。粮食歉收,底下就会人心浮动。开个特科,让下头的人看着,有个向上来的通道。官员们心里有个盼头。这是其一。”薛赋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其二,推举,就是让下头的人手上有点权力。这点权不大,但是足够让地方上最有能量的人来推人,来进行利益交换。地方豪绅大家,得了这个好处,你说会不会帮着他压着下头的人?”
薛英听到这里只叫妙
薛赋又说:“豪绅大家推上来的人必然是自己家人。有几个很有才的自家人不是在去岁的乡试中就脱颖而出?那些能力不足的,才得靠这条路。咱家怀远怕这些人?”
薛英脸上现出喜色:“还是大哥有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