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到底是资历不足,底下的人会碍于地位恭恭敬敬地对他,但是同级的另外几位主教可不会那么客气了。
南荣每天会忙成狗也是因为这个。
由四位主教一同分担的公务和文书,几乎有三分之二都转到了南荣的手里。
偏偏能分到他手里的那些基本都是些琐碎的杂事,大到哪边哪边上报想修一条公路,小到某某人的邻居家丢了一只鸡,竟然都需要他一一审阅确认。
而真正需要决策的那些公务都被牢牢掌控在那三位手里。
南荣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就去叨扰他的老师,只能默默地忍受下来。
前几天,的确有位神侍前来语焉不详地转告过他,说今年的受洗日由他来主持。
但是也没有告知他具体的内容和流程,以至于他完全两眼一抹黑地在干。
南荣知道他们是故意的,大概就是想看自己在这样重大的场合上出错,好抓住自己的把柄。
南荣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我会好好准备的。”
经常有人说南荣笑起来很假,显然对面的雪诺克也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对方轻微蹙了一下眉,表情怪异地向他告辞了:“……骑士团还有夜间训练,我先走了。”
南荣并未在意,以手一点额,向对方作了个礼貌的道别。
雪诺克走出去几十米,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么装?到时候有他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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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惯例,在举行重大仪式之前,负责主持仪式的主教需要提前一周吃斋沐浴焚香受礼,不得用外食。
南荣跪坐在神像之前,黑色的长发蜿蜒地铺在花砖地面上。
他闭着眼睛,像是在祷告,实则正在悄悄打盹。
他的脑袋不可控制地沉下去一点,又清醒过来,在神像之前猛地点了一下头。
南荣浅浅地叹了口气,掀开困倦不已的眼皮,用手机械地点了一下额头和胸口,毫无诚意地忏悔了一番。
他饿得头昏眼花,还困,眼下都泛着乌青,却只能从面前的圣坛里捞一点轻飘飘的水花喝。
难怪这样重要的任务都能被甩给他,原来真的不是什么好活。
他在心里默默地算着时间,他不仅要再吸风饮露地捱过受洗日这三天,甚至结束盛典后,还得去静室祷告一天一夜。
恐怕完整做完这一套之后,他离神不会更近,离人倒是很远了。
外面的圣钟“当——当——”地响了两声,有神侍在门口喊他:“南荣大人,盛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南荣撑了一把地面,动作缓慢地站了起来。
刚起身的时候,他眼前都是发黑的。
他并不知道这个叫气血不足,还以为自己只是饿昏头了。
他被神侍们引着去后殿更衣。
脱去身上宽大的外袍,在洁白无瑕的圣洗长袍外罩上一件绣满了繁复金纹的罩衫,再装饰以白金色的绶带,和各种细小的装饰物。
他的长发被挽起,编成繁复美丽的发辫,月桂叶和金饰制作的花冠扣在他脑袋上,细长的流苏垂落下来,碰在颊侧的时候有些痒。
即便是这样极繁的服饰,也难以掩去少年本身的光彩。
他垂着眼眸时,眼角线勾出狭长的弧度,薄唇轻抿着,看起来冷艳不可方物。
最后,神侍们将一枚刻着金纹的白色面具覆盖在他的脸上。
南荣感觉脑袋一下子就变沉重了,以至于走路都有点头重脚轻的。
他从神侍端着的铺着天鹅绒软垫的托盘上拿起了主教的黄金权杖,一步步朝着举行盛典的大殿走。
行走时的风将他身后的长披风扬起,在空中拖曳出一道白金的长痕。
他在冗长的廊道里前行着。
……王储会是谁呢?
权臣贵族间的聚会他参加得不多,那种场合说是聚会,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相亲场,供与会的家族们互相联姻攀炎附势。
皇子中来参加这种场合的一般都是大皇子索耶·亚希伯恩,早年的时候南荣见过几回对方,确实是很有能力和手段的一个人。
听说索耶已经接手政务好几年了,想必今天来定礼的储君应该也是他吧。
南荣进入大殿,步伐平稳地向前走,直至步上圣坛,让温热的圣水没过自己的小腿、腰腹。
他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平举起手中的权杖,开始低声吟诵祝祷词。
随着圣钟和圣咏叹的奏响,南荣听到大殿门被缓缓拉开,那位储君阁下步伐稳健地进入了大殿。
圣坛另一头传来一声水波微动的声音。
是对方也下了水。
然后水流就开始被缓慢地搅动,对方朝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近。
直至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南荣的祷词刚好念到最后一句,于是他睁开了眼睛,和面前一双翡翠绿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对方的金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落着水珠。
眼神很冷,正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他的脸意外的年轻,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
——储君不是索耶·亚希伯恩?
南荣压下心头的疑问,按照流程,从身前捧起一捧圣水,往前行了半步,将手举高了一些。
这位皇子比他高出半个头,以至于南荣得费点劲,才能以一个不太优雅的姿势,将温热的圣水滴落在对方的眉心。
南荣很自然地想:对方为什么不愿意低一些脑袋呢?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大逆不道了,对方可是皇子,今日礼成之后,他就是储君,未来纳奇亚的国王,怎么可以向他一介神棍低下高贵的头颅呢。
他垂下眼睫,低声开口:“……愿纳奇亚蒙受圣恩,源远流长。”
对方以手点额头,胸口,再微微一欠身,然后转身就走。
干净利落,也敷衍得过分,但是在礼节上却挑不出一丝错处。
不过这样省事倒是很让南荣满意。
他身上的衣服太繁重了,泡在水里的时候沉重无比,像是有水鬼在水底下不停地拖拽他似的,站久了的南荣都感觉自己有点摇摇欲坠了。
南荣悄悄松了口气,也转过了身,准备回到主座上歇会。
没想到这口气一松,他忽然眼前一黑,抬了一半的腿不听使唤一样,忽然就软了下去。
雪莱刚走出去几步,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
他回过头,就看到那位年轻的黑发主教直挺挺地栽倒进了圣坛的池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