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被叛党一路打的节节败退的圣殿军终于发起了主动进攻,魔法炸开时绚烂的法光把勃朗自治州的半片天空都映照得亮如白昼。
从上空看,勃朗北部那片被称为“纳奇亚的碎花裙摆”的半环形梯田被映照得五光十色,瑰丽异常。
“妈的,他们是不睡觉吗?这个时候赶过来送死?”
沃德从床上骂骂咧咧地下来,一群侍女围着他替他穿好衣服,为他系上象征国王地位的金色绶带。
他刚刚正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就被侍女们叫醒,说前线来了紧急军情。
沃德眼睛一睁,发现天还一片漆黑,自己刚睡下去不到两个小时,当场大发脾气。
不过听说对面带队的是圣殿的骑士长雪莱,他又勉强提起了一点兴致。
“……也好,既然他不要命,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送他去地下和他的家人们团聚吧。”
沃德显然是把自己从“雪莱的家人”一列中摘除了。
或者说,他从始至终,就没把自己视为是亚西伯恩家族的一员。
所以当年他才会偷偷溜进厨房,将那致死的毒药下进怀孕的王妃的药钵里。
他明明可以在暗无天日的贫民窟里发烂发臭地死掉,为什么要让他见到一墙之隔的贫民窟之外,还有那样富丽堂皇的美好生活?
甚至……他自以为拼尽全力才争取来的一切,而有些人还没出生,就已经注定了会过上这样日子。
他不甘心。
他原本也是可以忍受黑暗的……假如他从未见过光明的话。
沃德被好心的王妃接进宫中,在蜜糖一样的日子里一天天长大。
然而蜜糖滋生出的并不是柔软美好的内心,而是滋养出疯狂肆虐的蛀虫,一点一点蚕食着他为数不多的自尊心。
父亲的不重视,兄长的严厉,姐姐的无视,以及唯一会给他温暖注视的王妃,也在怀上了雪莱之后,逐渐疏忽了对他的关心。
于是滔天的恨意像一场蔓延的山火,逐渐将他的那点良善燃烧殆尽。
他想让这个罪孽的家族万劫不复。
“陛下,他们是从勃朗自治州的北面打进来的,也不知道从哪集结来那么多魔法师,把勃朗的半边天都打亮了……咱们在勃朗的驻兵不多,现在已经撑不住了!”前线来的传讯员着急忙慌地说着。
“陛下”这个称呼是沃德让他的下属们这么喊的,只因为他听到“殿下”这个称呼就浑身难受。
要是真按照年龄的排位,他才应该是“三殿下”。
事实上,在王妃怀上雪莱之前,宫人们也确实都是这么称呼他的。
直到有一天,他从书房回来,偷听到有负责他起居的几个宫人们在窃窃私语。
“……你说小殿下出生之后,我们应该怎么称呼沃德殿下呢?”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敢对主子指手画脚。”
“啧,别装了,你前两天还在试图跟主管申请调任准备以后去照顾小殿下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才是最急的那个啊,小殿下还没出生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哎,现在谁不这么想啊,国王和王妃感情这么好,小殿下未来肯定受尽宠爱,要是小殿下被提拔为王储,我们日后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啊!”
“总之分到哪都比现在好,沃德殿下连继承权都没有,恐怕三殿下出生以后,咱们也要跟着被‘打入冷宫’了……”
“明天咱们再去主管面前刷刷脸吧!争取给他老人家留个好印象。”
“行行行。”
……
很快,宫人们四散而去,只留下靠在书架阴影里的沃德捂着嘴瞪大了眼睛。
再一眨眼睛,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就在他眼前烟消云散了。
沃德随手将一枚枚闪亮的功勋肩章往自己的肩口别着,不以为意道:“无妨,蝼蚁的垂死挣扎罢了。让将士们无需担心,安心休息即可,由我和梅林去就足够了。
-----
勃朗北面的山势崎岖,高低不平的山面上爬满了姿势扭曲的枯树。
山脚有不少淳朴的村落,这一战又想打得声势浩大,又要尽力控制着战线不拉到底下的民住区去,着实有点费劲。
随行的魔法师并不多,甚至还不到那天防守伯纳的人数的一半。
但是他们都在拼了命地往外甩一些看起来又闪亮听起来又轰隆作响的花瓶魔法。
打没打中都不重要了,因为主教道尔顿大人说了,今天这场夜袭就是要演,是为了配合另一位大人的“秘密行动”而产生的。
于是大家都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次行动之所以只派出了一半的人马,估计是还有一队以另一位主教维尔里希大人为首的直捣黄龙的队伍吧。
甚至这场行动还有个一听就能载入史册的名字——圣山之征。
为了能够青史留名,大家都在尽心尽力地“演”着,几乎把毕生所学都不遗余力地往外掏着。
于是驻守勃朗的叛党军队统领大惊失色,一边集结所有力量开始支起防御屏障,一边慌乱地支使传讯员跑去主城摇人。
没想到直接把老大给摇来了。
沃德抱着胳膊眯着眼睛看向一片混乱的北部山脉,用匪夷所思的语气自言自语道:“他们哪来的这么多高级魔法师……?”
然而他身边立着的除了娇滴滴的侍女们,就是木头一样沉默不语的傀儡梅林,还有个对魔法一窍不通的、看到半边天亮了差点起来耕了两亩地的、被沃德当年随手从南部森林里提拔起来的野人统领。
忠心耿耿但胆小的野人统领真诚地上谏:“陛下,对面人太多了,咱们还是撤退吧!”
沃德冷笑一声:“撤退?往哪撤?过了勃朗就是圣洛亚,今天我们撤了,明天他们就该打王都了。”
“可……可是我们好像打不过啊……”
野人统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魔法师,早已经被吓得两股颤颤,要不是对沃德还有一丝敬畏,他早就要抱着对方的大腿声泪俱下了。
沃德:?
沃德阴恻恻地开口:“你说谁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