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 再也无法承受这般炼狱般的心理煎熬和对死亡的恐惧,猛地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至极的野兽般呐喊:“杀——!!!”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这声呐喊瞬间打破了死寂!一名额头上带着“贰”字标记、身材异常魁梧的曾经的分得拨什库,猛地从地上抄起一柄不知是谁遗落的、尚算完好的铁骨朵,双目赤红,脸上肌肉扭曲,朝着离他最近的一名额头上带着“壹”字标记、看起来略显瘦弱的年轻俘虏,不顾一切地狂扑了过去!
“噗嗤!” 第一滴真正属于同袍之间自相残杀的鲜血,如同妖艳的花朵般,溅射在高台冰冷的青石板上,也彻底点燃了所有俘虏心中那根名为“求生”的、早已绷紧到极限的引线!
“杀!!” “跟我一起死吧!!” “老子跟你拼了!!”
混乱的咆哮、绝望的哭喊、以及兵器碰撞的刺耳声骤然在高台之上爆发!那两百余名被标记的后金俘虏,如同被投入了同一个蛊盆的无数毒虫,开始了最原始、最血腥、也最令人作呕的互相厮杀!
额尔赫本能地向后退缩了一步,试图躲避这突如其来的、自己人杀自己人的疯狂。他看到昔日的同伴,此刻正用最凶狠、最原始的招式攻击着彼此,每一击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然而,一名额头上带着“贰”字标记、身材同样高大的巴牙喇兵卒已经注意到了他,那人眼中闪烁着同样的疯狂杀意与求生欲,咆哮着挥舞着一根从地上捡来的、带着倒刺的沉重木棒,就朝着额尔赫的头颅当头砸来!
躲不掉了!退无可退! 额尔赫心中一凛,那曾为正黄旗巴牙喇章京的骄傲与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的屈辱与不甘!他也在对方狂暴气势的逼迫下, 怒吼一声,顺手从地上抓起一把刃口崩裂、却依旧沉重的腰刀,不退反进,迎着那砸来的木棒,开始了这场他从未想过、也万般不愿的战斗!
刀棒相交,火星四溅!额尔赫毕竟曾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军官,武艺远超寻常士卒。他几个凶险的回合便将来袭者砍翻在地,泊泊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囚衣。但还未及他喘息,又有两名带着“贰”字标记的俘虏红着眼、如同饿狼般扑了上来!
他只能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腰刀,劈砍、格挡、突刺,每一招都用尽全力,只为活下去!混乱中,他一刀劈开一名昔日同僚的胸膛,温热的鲜血溅了他满脸,他却毫不在意,反而被这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得更加狂暴!他看见不远处,一名穿着相对华丽的贵胄,正被几名带着“壹”字标记的俘虏围攻,左支右绌,险象环生。那贵胄虽也勇悍,但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就要被乱刀分尸。
额尔赫不知为何,或许是杀红了眼,或许是想彻底斩断与过去的联系,他竟鬼使神差般地,也怒吼着冲了过去,几刀便将那几个围攻的“壹”字“同伴”逼退,随即在那贵胄惊愕与绝望的眼神中,举起沾满鲜血的腰刀,狠狠地、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我杀了……我杀了贝勒爷……” 额尔赫怔怔地看着自己刀下那具渐渐冰冷的、曾经高高在上的尸体,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同样在疯狂厮杀、面目狰狞、已分不清是“同伴”还是“敌人”的身影,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回头路了!
投降的屈辱、袍泽的鲜血、贵胄的死亡……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戾气,从他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吞噬了他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
他开始疯狂地主动扑向每一个靠近的“贰”字俘虏,手中的腰刀化作了最纯粹、最高效的杀戮工具! 他的眼中再无他物,只有不断倒下的身影和飞溅的鲜血!
高台上的死斗惨烈无比,不断有人发出最后的惨嚎倒下,鲜血汇聚成溪,将整个高台的石板都染成了令人作呕的暗红色。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是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当最后一声不甘的哽咽落下,高台上终于恢复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平静。
额尔赫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中捞出来一般,他拄着那把早已砍得不成样子的腰刀,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标记为“壹”的这边,连同他自己在内,竟然只活下来了不到二十人! 其他的人,无论是带着“壹”字标记的“同伴”,还是带着“贰”字标记的“敌人”,都已永远地倒在了这片血泊之中,化为了一具具冰冷的、残缺不全的尸骸。
他看着满地的尸骸,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眼神空洞,脸上却又不由自主地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近乎癫狂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额尔赫和他身边这寥寥无几、如同从地狱中爬回来的幸存者,并不知道,他们刚刚经历的这场血腥淘汰,仅仅是这场被大明皇帝精心策划、旨在彻底摧毁建奴精神与肉体的“献俘大典”中,无数个残酷环节里一个小小的缩影。
一批又一批的建奴俘虏, 从普通的八旗士卒,到牛录章京,再到甲喇章京,甚至包括了那些贵胄们都被如同驱赶牲畜般押上高台。他们在明军的威逼和台下数十万京师军民震天的“杀”声与咒骂声中,在求生本能与昔日情谊的剧烈撕扯下,被迫进行着最绝望、最原始、也最屈辱的自相残杀。
刀光斧影,血肉横飞。每一刻都有人惨叫着倒下,每一刻都有胜利者带着同伴的鲜血和更为沉重的绝望等待下一轮。高台上的血污一层叠着一层,几乎将青石板都染成了暗红色,浓烈的血腥味与尸臭味混合在一起,在寒风中弥漫,令人作呕。
高台血污未干。经过这般整整两轮大规模、高强度、分批次进行的血腥角斗与残酷淘汰之后,最初押解至此的近万名建奴俘虏, 其中不乏曾经在辽东战场上纵横驰骋的巴雅拉勇士、各旗的精锐甲兵,此刻,还能勉强站立在这片土地上、尚能喘息的,已然不足一千之数!
些从层层血战中侥幸存活下来的所谓“幸运儿”,几乎人人带伤,个个衣甲残破,眼神中早已没有了丝毫属于八旗勇士的骄傲与悍勇,只剩下对死亡的极度麻木和对生存的最后一丝微弱渴求,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
那名面无表情、声音如同寒冰的明军军法官,再次捧着那个盛满了死亡与渺茫生机的黑漆签筒,缓缓走到了他们这些残存者的面前。他那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再一次响彻这片死亡之地:
“第三轮,亦是最后一轮!尔等残存者,再抽签分为‘壹’、‘贰’两队!规则不变,依旧是同队协作,对战搏杀!时限一炷香,最终能站立于高台之上的一方,或可得陛下‘恩典’,苟活于世!退缩者,立斩无赦!”
此言一出,本已麻木的俘虏群中再次爆发出几声凄厉的哀嚎,随即又被明军的呵斥压下。再无反抗,只余深渊般的绝望。他们如同被提线的木偶,再次颤抖着上前,抽取那决定最后生死的竹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