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诊得没错。”崔太医为温承岚诊脉,神色愈发凝重,对眼前百闻不如一见的女子又多了几分赏识。
“太子殿下除外伤外,内里脉象细探颇为怪异,但又暂无性命之忧,像是蛰伏其中,伺机而动……”他抚着长须,一番惊疑,踌躇着是否要接着说。
元惜昭听他之言,心凉了半截,“蛰伏其间,伺机而动。是蛊毒,中了蛊。”
“没错。可具体何种蛊,何种效用,恕卑职无能。”崔太医转了目光,一时不太敢看元惜昭,因为说起蛊毒,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之人不就从小饱受“忠蛊”折磨。
联想到温晏的话,元惜昭心下有了猜测,她敛了眸色。郑重道:“殿下入京便会是陛下,此事天知地知,惟我二人知,就是殿下醒来,对他也得缄口。崔太医忠心耿耿,想是明白我的意思吧。”
崔太医拱手道:“姑娘放心。”却见元惜昭悲伤留恋的目光凝在还在昏迷的温承岚身上。
身心高度紧绷,废寝忘食守着温承岚,为他诊治。元惜昭起身,眼前发黑,头痛又袭来。
她撑着晃了晃头,摸索着想掏出药盒之时,崔太医已将药递上。
咽下药,元惜昭不免多看了眼这太医院院使。“崔太医,可知忠蛊彻解之法?”
事到如今,这“忠蛊”也并非什么秘辛了,就摊开来言说。
“不知。这法子估计只有当今陛下知晓。”崔太医毫不犹豫道。
元惜昭也毫不意外,只是随口一问,温承岚好不容易暂时脱险,现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拿出一本册子给崔太医,“殿下后续诊治,我的想法都记录在上面了,蛊毒一事我现自去探源,保殿下无碍。”
“只是殿下的腿……”元惜昭呼出一口气,“恳请崔太医好生看护,不能恢复如初,就尽可能减少殿下的痛苦。”
崔太医接过册子,看着上面事无巨细的记录,难想短短三日,元惜昭是如何不眠不休诊治之余,还把后续每一处疗愈注意点都录写好。
“姑娘说的,乃卑职天职,自不负姑娘所托。”
“还有,殿下诊治之事,全是崔太医你的功劳,我从未参与,也未来过。殿下醒来,崔太医知道怎么说了吧。”
元惜昭交代完了,就出门去寻廷阳。迈出门槛之时,她还是回了头,最后看了一眼她的青梅竹马、爱恨痴缠……
守在外院的廷阳一见元惜昭出来,就匆忙拦住她,“殿下如何了?!”
“暂无性命之忧。”元惜昭对着廷阳道:“韩府小姐韩玥来了数日了吧。今日她请见,放她去照料太子殿下。”
廷阳抬手挡住她:“你要去哪?你害殿下至此,就这般走了?”
元惜昭推开他的手,“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所为,全都是为了温承岚,你拦我,耽误的后果,你可别后悔!”
廷阳眼神复杂,心下纠结,深感无力。这元惜昭的一举一动,对自家殿下的心思,他实属看不透。要是全然不好,他不会犹豫半分杀了她,可……
他的手缓缓放下。
后一直被关押在塔雅地牢的温晏,再次见到元惜昭,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丝毫不意外。
“何蛊?”元惜昭站立在他面前,距离不过三步视线仿佛要穿透温晏身体,杀意四起。
温晏笑容愈灿,“本王就知道元大人还是要回来求我的。”
他朝外偏了偏头,“很简单,放了本王,把本王送回京城,本王就告诉你。”
元惜昭冷声道:“你做梦!三皇子还是没有认清情势啊,陛下圣旨已下,阿岚不忍杀你,还有我,三皇子争到最后,可别命也留不下。”
“元大人真是天真。”温晏嗤笑一声,“除了本王说的,你别无选择!”
他作势弹弹袖间的泥土,后退一步“你杀了我吧,本王死,自然要拉上我的好兄长呀。”
元惜昭厉声道:“阿岚自小待你亲厚,你……”她紧跟上去,步步紧逼。
温晏骤然急躁起来,面目狰狞:“亲厚?同是皇子,本王不比他差!父皇偏颇,那本王就自己争。”
他掀开自己的袖口,露出左手小臂内侧,上面青紫色的暗纹条条蜿蜒攀附在上面,似于表皮下浮动。
“告诉你又何妨,这是同生蛊,母蛊在本王体内,本王若死,温承岚便活不过三刻。他登基又如何?性命皆在本王掌握。”
见元惜昭只是紧紧盯着他的手臂,他凑近道:“对了,这还多亏了元大人的局,好让本王借了东风,饲养多年载蛊的狼一举得手。”
“果然是你养的狼啊。”元惜昭似叹非叹,一挥袖,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温晏在后面喊道:“本王说过,你别无选择!”
没过多时,元惜昭就抬着一个碗进来。白粥的米香气丝丝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
温晏感到有些累,坐在石床上,看到元惜昭抬着白粥进来,挑眉道:“大人要讨好我,就用这个?”
“温晏,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我现在最恨别人逼我选。”元惜昭一步一步走近,满满一碗白粥未撒丝毫。
她将白粥放到温晏面前,“讨好你?不过是三皇子提前适应适应,以后没有力气吞咽,可就只能喝白粥了。”
看不清元惜昭的神态,温晏却顿感一阵寒意:“你!”
他拿不准元惜昭要什么动作,正欲起身反抗,只是猛一发力,所有气力却像未曾牵引动作,就泄入棉花中。
坐起半寸,就全身异常酸软无力,瘫倒了下去!
“毒!你……毒……”不过片刻,温晏竟是连发声都很是无力。
元惜昭站立着,将白粥稍移向他嘴上方,倾倒而下。
“三皇子,不得温冽信任,自是不知元氏异人,还有蛊蛊一事吧。”
“咳……咳…”温晏来不及咽下,白粥呛咳出他嘴角。
元惜昭还是无波无澜地说着:“这样看来,元氏若有野心,若无情义、若无忠蛊,改朝换代确是轻而易举。难怪温冽……”
她稍稍一顿,“啪!”碗碎在地上。
“你看,我擅医,稍加摸索也能擅毒。”
元惜昭低头看着只能躺倒在床上喘息的温晏:“三皇子才是天真,我靠近你的每一步,每一个动作,衣裳上无色无味的毒粉,你就多吸进去几分。”
温晏缓了良久,才有力气说话,“你不想……要解药?”
元惜昭道:“蛊毒解药?我是执着了多年,现下想通了,自然有别的路径可以走。”
许诺的遗物被送了进来,元惜昭接过放在温晏身侧,“你骗她,那今后就让她的亡魂陪着你吧。你放心,有我亲自看着,必然让三皇子长命百岁。”
温晏挣着满脸通红,手指蜷缩,抓在石板上,喊出声:“他们不知……屠城真相,许诺已死,你不带本王回京,你如何自证?”
他深吸几口气,才能接着道:“挑起战乱、通敌卖国、谋害太子,本王所为的这些罪,你要一己认下?”
元惜昭厉声道:“那又如何?从此世间,再无三皇子温晏和元氏首辅元惜昭,阿岚平安登基,定会过得很好!”
温晏瞪大了眼:“你休想,本王……必带他……下地狱!”
元惜昭不愿多与他费时间,驻足转身:“三皇子,现下还有下地狱的力气吗?我会一直守着你,等阿岚百年之后,亲自为你送终。”
温晏知元惜昭此番是打定了主意,即使身败名裂,与他“同归于尽”,也要保温承岚安然登基。
元惜昭走了出去,似想到什么,又回头道:“三皇子似乎不知,无论我是何身份,身处何地,为君清君侧——是我唯一天职。”
他瞬间心如死灰,泄了最后的气力,瘫倒下去。同生蛊是他苦心经营最大的底牌,且没有解药,却怎么也没想到元惜昭会如此疯狂!
明明令温承岚深陷囹圄有她的“功劳”,可为何如今为温承岚不惜一切的也是她。他不懂……
月光透过斑驳墙壁顶上一格小窗,洒在一旁的木盒、罗裙、棠花流苏金耳饰上……
温晏的余光一瞥,罗裙和棠花耳饰,他都很熟悉,是他随手送给许诺的。
只是那木盒……他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心中闷得厉害。
里面装的是她的骨灰吧……
说起不惜一切,许诺也曾为他不惜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