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整了行装,清点确保护卫中无人染病,温承岚打算暗中离开舒州。
“递信给贺璋,让他松口,传出朕病重的消息。”温承岚对吴厌道。
“是。”吴厌回应,心想看来陛下这次确要大洗朝堂了。
吴厌推着他到行宫门口备好的软轿处,轿前特地放置斜木板,以便轮椅入轿。
进入轿中,温承岚有意不让吴厌帮忙。
他习惯性双手撑着轮椅两侧,要移动到软垫上,两条无力的腿起不到半点支撑作用,不受控制弯曲晃荡。
坐到轿中铺设的软垫上,喘息几口气,稍作调整,额间冒出冷汗,坐好后,他又用手分别抬起两条腿,让它们平稳笔直的放着。
吴厌看得不忍,温承岚有令在先,他只将目光移向别处。
他知道若是他不管不顾事事相助,温承岚心里会更难受。
软轿平稳行着,没有很颠簸,不过许是夜间在元惜昭住处处理那些人吹了冷风,温承岚的腿隐隐作痛。
他靠着软垫闭目养神,思索片刻,还是不放心,“出城前,朕要再见崔栉一面。”
崔栉坐镇治疗时疫,不会跟着返京,元氏的人在,元惜昭多半一时半会不愿离开舒州。
崔栉和温承岚细说了时疫方剂的进展。
又为温承岚诊脉,忧心自己不跟着返京,温承岚在京中遇个头疼脑热的,虽有其他太医在,他还是不放心。
他仔仔细细诊断了温承岚的身体,不得不说这紫续宁丸名不虚传,温承岚的身体是那么几年来状况最好的,外界的毒病不能轻易伤到他。
只可惜治不了温承岚废了的腿……
崔栉和元惜昭甚至期望过紫续宁丸能顺便解了温承岚体内的同生蛊。
轻轻掀开温承岚的袖子,那臂腕内侧丝缕的紫绀还是没有丝毫消退。
看来失望了,这过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同生蛊术,不隶属片面意思上的毒和病,紫续宁丸也未能解。
“崔太医,朕手臂内侧上的紫纹是?”温承岚见崔栉特地看了他的手臂,疑惑道。
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又觉着是不是在元惜昭手臂上也见过类似的印记。
再顺着想起曾以元惜昭血为引的事,他很难放下心,生怕元惜昭和崔栉又暗中瞒着他什么。
崔栉早在之前就料到迟早有一天温承岚会有此一问,他将长袖角拉下,从善如流道:“陛下安心,陛下常年服药,经脉出现的常象。”
太医院院正,医术精湛,年过古稀的崔栉第一次睁着眼说瞎话。
温承岚并未完全被说服,暂也不好深入探究。
他来找崔栉主要还是要嘱咐别的事,“崔太医,在舒州多保重,朕唯有一事恳请您。”
崔栉没多意外,温承岚不说,他也能猜到,“陛下想说元姑娘?”
“是。”温承岚应声,“朕不在,崔太医多护着她,此次时疫,云川元氏功不可没,此间事了,朕会封赏元氏。”
“到时,只要她安好,要去云川,要去西戎,或要回京也好。”
说到后面,温承岚自嘲轻笑一声“她该不会回京了,朕说她有心害了韩玥,她恨朕都不及。”
“还有元氏,什么封赏能比过彻底解了忠蛊呢?朕登基后无心再以此法压制元氏,可笑父王最后也未告诉朕彻解之法。”
崔栉的白须一颤,温承岚对他袒露了部分心声,说起忠蛊,他就心下发虚。
先帝就是知道温承岚会为了元惜昭什么也不顾,最终押上自己的命,也没说出彻解忠蛊之法。
那时与先帝温冽秉烛夜谈时,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觉着温冽的决策再圣明不过,他亦遵旨传承了那么多年。
是什么时候,他心中坚若磐石的想法动摇了呢?
“依老臣看,元姑娘绝非见死不救之人。而陛下既如此惦念元姑娘,为何要…?”
“崔太医,韩相的手都伸到舒州来了,异动只是时间早晚的事,趁韩玥忘故之际,他能干更多事。”
温承岚轻揉了揉额角,神色恹恹,“韩相心思敏锐,自然知道从哪下手。”
崔栉了然,“陛下,有意和元姑娘闹翻,是为了保护她。”
“是,也不完全是。”温承岚眼神飘渺无边际,放下手搭在腿上,五指缓缓收拢。
“她素来喜爱随性自在,离开朕,她会过得更好。”
崔栉垂首听着,“可是陛下,元姑娘离开了您,您会过得如何呢?”
“朕?”温承岚并不正面应答,他自嘲一笑,“莫说与她举案齐眉了,如今朕与她并肩而立都做不到。”
如兰君子,坐拥江山的帝王,面对自己心爱之人满是自卑。
崔栉除了叹息还是叹息,他不止一次感叹。
或是他一生未娶妻,不懂情爱之事,他黄土埋了大半截还多的人了,也未看明白这两人明明相爱却总不能相守。
想到最后,他也只能做好分内之事,当然,没准还能做点分外之事。
某些罪孽,也许就该在他这里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