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婉婉从张妈那如同牢笼般的小院子里逃出来,本以为是奔向了自由,却未曾想,这自由的滋味竟是如此短暂而苦涩。
她曾天真地以为,人多的地方便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可当她真正踏上这条未知的逃亡路,才惊觉自己对外面的世界是何等的陌生和无知。
连日来的奔波,加上身体莫名其妙的不适,让她如同风中残烛,虚弱不堪。
胃里更是翻江倒海,疲乏感一阵阵袭来,每走几步便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靠着路边的枯树歇息。
“得找个郎中看看才行…” 婉婉用冰凉的手指揉着阵阵发胀的太阳穴,脑海中模糊地闪过儿时在乡间小镇看病的零碎片段。
那时的她,不过是个无忧无虑、浑身泥土气息的野丫头,哪里懂得如今这般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助。
还是宫里面看太医方便些。“唉,怎么又想起宫里了?” 。真是养尊处优的被阿宸呵护的习惯了,婉婉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自嘲!
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那些规矩森严的日子,早已象藤蔓般缠绕在她的骨血里,以至于如今真的脱离了,反而让她在这广阔的天地间感到无所适从,如同迷失的羔羊。
“若是能碰上去北方的商队就好了…” 婉婉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怀中、那几块薄薄的、几乎是她全部家当的碎银。
这点钱是她以前和阿宸来京都之前的家当,可能是念旧吧,自己一直留着,宫里的钱和物还有阿宸给的首饰怕太惹眼了,她都留在了灵秀宫,身上只留下了那块龙纹玉佩。
婉婉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她识字,或许可以替人写信记账换取路费,请好心的商队捎带自己一程。
去哪里都好,只要能远远离开京都那个旋涡,那个让她时刻感到窒息的危险之地。
然而,脚下的路却仿佛故意与她作对,越走越是荒凉偏僻。
起初,她只当是自己慌不择路选错了方向,便固执地沿着田埂间狭窄的土路继续往前。
可越往前走,人烟放眼望去,视线所越是稀少得令人心慌,及之处,竟全是连绵起伏、
一眼望不到边的药田,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草药苦涩气息。
“这是哪家大户的地界?竟种了如此多的药材?” 婉婉心中暗暗吃惊。
这些药田规划得整整齐齐,显然是精心打理、规模极大的产业。
按理说,有如此大片的田地,总该有农人打理照看才是。可奇怪的是,婉婉顶着寒风走了这许久,竟连一个人影都没瞧见,更别说找人问路了。
“真是大意了…” 婉婉心中懊恼不已,用力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深秋的早晚还是比较冷的。
逃出来时满心都是逃离的急切,只记得抓上那个装着几件旧衣的简陋包袱,哪里还顾得上准备干粮和水囊。
如今已近黄昏,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入冬的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而她的体力,也如同风中残烛般即将耗尽。
步子变得越来越沉重,婉婉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每抬起一步都需耗尽全身力气。
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又能如何?
“不行…我不能倒下…” 意识在涣散,她咬着牙,试图用最后的力气支撑自己,可话音未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彻底陷入一片黑暗,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重重摔在路边冰冷而枯黄的草丛中,彻底失去了知觉。
周遭,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天地间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远处隐隐传来了规律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泥土的“轱辘”声。
一辆装饰虽不奢华、却也干净考究的青布马车由远及近,缓缓驶来,最终在婉婉倒下的地方停了下来。
“老夫人,” 赶车的车夫勒住缰绳,探头望向路边草丛中那一抹不起眼的身影,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和询问,“这路边躺着个姑娘,看样子像是路过晕倒了…小人要不要下去看看?还是…….”
车厢的帘子被一只略显苍老但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掀开,露出一张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妇人的脸。
她的目光落在婉婉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双饱经世事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去看看吧,” 老夫人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福屠。快去看看,若还有气息,就扶上车来,带回咱们家去,让你家老爷给瞧瞧。”
“是,小人这就去。” 车夫应声,动作麻利地跳下马车,几步跑到婉婉身边,蹲下身,先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了摸她颈间的脉搏。
“老夫人!” 车夫直起身,略带惊喜地转头朝马车喊道,“这姑娘还活着!就是晕过去了,脉搏弱得很!”
“那还愣着做什么?快!搭把手,把人扶上来。”
老夫人立刻吩咐道,同时对身边一个穿着干净利落、约莫十六七岁的丫鬟示意,“秋霜,你也下去帮忙,仔细着点儿。”
车夫和名叫秋霜的丫鬟小心翼翼地将瘫软无力的婉婉搀扶起来,动作轻柔地将她安置在马车内,让她靠在老夫人对面的软垫上。
岳老夫人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拿出一方干净的细棉手帕,又取过水囊,蘸了些清水,轻轻擦拭着婉婉额头上因虚弱而渗出的冷汗和沾染的尘土。“
这孩子瞧着面生得很,不像这会一个人晕倒在这荒郊左近村镇的人家…怎么野地里?看她这身衣服,虽然又脏又破,但这料子…倒是不差。”
她一边擦拭,一边细细打量着婉婉苍白的小脸和身上那件虽已破损、但依稀能看出原本质地不错的衣裳。
“老夫人心善。” 秋霜在一旁轻声附和,也好奇地打量着昏迷的婉婉。
“先别管这些了,救人要紧。” 岳老夫人收回目光,沉吟片刻,对车夫吩咐道,“走吧,回府。”
马车再次启动,车轮碾过泥泞的小路,朝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宅院方向缓缓驶去。
婉婉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一片温暖而混沌的水中,时而下沉,时而上浮,意识迷迷糊糊。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一些模糊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却听不真切内容。
她努力想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发现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水…水…” 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嚅动着,发出微弱的气音。
“咦?她好像醒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惊喜。
“快,给她喂点水喝。” 另一个稍显苍老、却充满关切的声音立刻命令道。
紧接着,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扶起了她的后颈,让她微微抬起头,一个微凉的杯沿轻轻抵在了她的唇边。
婉婉几乎是凭着本能,贪婪地吮吸着,感受着那清凉甘甜的液体缓缓滑入干渴的喉咙,
如同久旱逢甘霖,带来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慢点喝,慢点,别呛着了。” 那只手的主人一边喂水,一边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轻柔而耐心。
温水滋润了喉咙,也仿佛唤醒了她沉睡的意识。
婉婉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她用尽全力,终于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睑。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极为干净整洁,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一股书卷气的雅致。
床边的桌案上,一盏小小的油灯安静地燃着,豆大的火苗微微摇曳,将温暖昏黄的光芒洒在四周的墙壁和家具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并不难闻的药草香气,让人心神稍定。
“姑娘,你醒了?” 一位头发花白、梳着整齐发髻的老妇人正坐在床边,脸上带着温和慈祥的笑容,正是之前在马车上那位救了她的老夫人。
她的眼神清澈而温暖,没有丝毫审视的意味。
婉婉的心头猛地一紧,残存的警惕让她像受惊的小鹿般,下意识地往床里面缩了缩,双手紧紧抓住了身下柔软却陌生的被褥,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不安。
“莫怕,莫怕,孩子。” 岳老夫人看出了她的惊恐和戒备,连忙放柔了声音,身体也微微向后撤开一些,以示没有恶意,“老婆子姓岳,这里是我的家。
方才我们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你晕倒在路边的药田埂上,就把你带回来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岳…家?” 婉婉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几分茫然和不确定。
她努力回想,却对这个姓氏毫无印象。
“是啊,” 岳老夫人和蔼地点点头,“老婆子的老头子年轻时是行医的,早些年也在太医院当过差,如今年纪大了,便告老还乡,回这祖宅颐养天年了。
我看你身子虚弱得很,正好让他给你仔细瞧瞧,开几服药调理调理。”
行医世家?告老还乡的太医?婉婉的心弦略微松动了一些,但“太医院”三个字又让她瞬间绷紧了神经。
太医…那也是和宫里、和那个她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有所关联的人。
万一…万一他认出自己怎么办?
不,应该不会的…她安慰自己,自己如今这副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模样,与宫中那个虽然位份不高、但也算得上娇养的婉容华,简直判若两人,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姑娘?你怎么了?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岳老夫人见她脸色阴晴不定,眼神闪烁,不由得关切地追问了一句。
“没…没事。” 婉婉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慌乱,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只是…只是还有些头晕,没什么力气。”
她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思考着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如何才能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获得暂时的安身之所。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家又住在何处?怎会一个人孤零零地晕倒在那荒郊野外的药田边上呢?” 岳老夫人的问题虽然温和,却句句都问在关键处。
婉婉的心猛地揪紧,抓住被角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实话是万万不能说的,一旦暴露身份,不仅自己性命难保,恐怕还会连累眼前这对好心的老夫妇。
可谎话…她又能编造出怎样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来呢?
就在她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之际,房间的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一位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的老者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着一身素雅的灰色长袍,身形清瘦却挺拔,气质儒雅沉静,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古朴药箱。
“老头子,你来得正好。” 岳老夫人见状,连忙起身招呼道,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姑娘刚醒过来,瞧着还是虚弱得很,你快来给她瞧瞧。”
老者点点头,目光平和地落在婉婉身上,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她片刻。
他的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却又没有丝毫的侵略性,只是带着医者特有的审视和关切。
他便是岳老夫人的丈夫,曾经的太医院御医,如今归隐田园的老郎中——岳文庆。
“姑娘莫慌,” 岳文庆走到床边,将药箱放在一旁的矮凳上,声音沉稳而温和,带着一种天然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老夫略通岐黄之术,为你诊一诊脉象吧。”
他示意婉婉伸出手腕。婉婉犹豫了一下,迎上老者那双坦荡无私的眼睛,心中稍安,缓缓将自己纤细、布满尘土的手腕从被子里递了出去。
岳文庆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她的寸口脉上,随即闭上双目,凝神静气,指尖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捻动,似乎在细细倾听着她身体内部最细微的声音和秘密。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只能听到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窗外寒风掠过树梢的呜咽声。
岳老夫人也屏住了呼吸,站在一旁,眼神关切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又时不时担忧地瞥一眼床上脸色苍白的婉婉。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岳文庆缓缓睁开了眼睛,收回了搭脉的手指。他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看向婉婉的眼神里,除了原有的关切,又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惊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老爷,怎么样?这姑娘身体可有大碍?”
岳老夫人见他诊脉结束,连忙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
岳文庆先是看了一眼婉婉那张因紧张和虚弱而更显苍白的小脸,然后转向自己的老妻,
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这位姑娘…身体虚弱是真,乃是气血两亏,心神损耗,又兼有奔波劳累、风寒入侵、忧思过甚所致…调养起来,需费些时日。只是…”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再次落在婉婉那依然平坦的小腹上,语气带着几分确定,
也带着几分郑重:“只是…据脉象显示,她…她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 岳老夫人几乎是惊呼出声,一双眼睛倏地瞪大,满脸不敢置信地看向婉婉,又看看自己的丈夫,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
而婉婉,在听到“身孕”两个字,尤其是“两个多月”这几个字时,只觉得如同五雷轰顶,一道惊雷狠狠劈中了她的天灵盖!
她整个人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思维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怀孕了?两个多月?她和阿宸有孩子了!天啊,这是真的吗?
她下意识地、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覆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那里,此刻还感觉不到任何动静,可她却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微弱的、顽强的心跳,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正在她的身体里悄然孕育、生根发芽。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上,瞬间淹没了她。
有惶恐,有茫然,有对未来的无措和恐惧,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暖意和力量。
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像是一束微弱却坚定的光,照亮了她原本灰暗绝望、看不到尽头的逃亡之路。
她忽然意识到,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有了牵挂,有了责任,也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迅速打湿了胸前的被褥。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怔怔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那只覆在小腹上的手,却下意识地收紧,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姿态。
岳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反应奇特的姑娘,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她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丫鬟春桃先退下,然后走到床边,挨着婉婉坐下,伸出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冰凉、微微颤抖的手背。
“孩子,别怕,别怕啊。” 岳老夫人的声音放得更柔了,带着安抚和怜惜。
“有什么难处,有什么委屈,只管跟我们老两口说。虽然我们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但在这乡间,护你一时周全,让你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还是能做到的。”
婉婉缓缓抬起泪眼婆娑的脸,透过朦胧的泪光,看着眼前这对慈眉善目、眼神真诚的老夫妇。
他们的目光里没有探究,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同情和善意。
她知道,自己不能将他们拖入险境。林婉照这个名字,连同她的过去,都必须彻底埋葬。
这个孩子,是她如今唯一的希望,她不能再颠沛流离了。
一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迅速在她混乱的脑海中成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用手背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
再次开口时,声音依旧带着初为人母的颤抖和后怕,却也透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为母则刚的决心和镇定。
“老夫人…老先生…” 婉婉哽咽着开口,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多谢…多谢二老的救命之恩。小女子…小女子麦香,您叫我麦香就好…我娘说生我的时候正是秋收,田里阵阵都是小麦的香甜,那种粮食的味道,让她心安,所以就叫麦香了。”
她垂下眼帘,避开了老夫妇探寻的目光,心中默默对自己说,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林婉照,只有麦香。
“我的夫君…他是个将士,” 麦香(婉婉)继续编织着谎言,声音低沉,带着恰到好处的忧伤和思念,“如今正在遥远的西部边关,据说那里地动了,已经…许久没有音讯传回来了。”
她抬起眼,眼中蓄满泪水,看向岳老夫人,继续说道:“我本是北境人士,家境贫寒,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是跟着家里的大伯娘一家长大的。后来遇上夫君,
原想着有了依靠,谁知…谁知他这一去,就………”
她哽咽着,似乎说不下去,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孤苦无依的绝望。
“我原本是想去京城投奔远亲,可路途遥远,盘缠用尽,又不知自己竟有了身孕,这才…….
这才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若不是遇上您二老,我…我和这孩子,恐怕就…….我也不知道夫君是不是还安好……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眼神中充满了后怕和感激。
“原来是这样…苦命的孩子…” 岳老夫人闻言,眼中的怜悯更深了,轻轻叹了口气,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别哭了,都过去了,如今到了我们这里,就安心住下养身子,旁的什么都别想。”
麦香(婉婉)听着老夫人的话,心中稍定,却又鼓起勇气,看向岳文庆老先生,带着一丝希冀问道:“老先生,我方才醒来,闻到这屋里有药香,又看到外面那么大片的药田…
您家是开医馆的吗?我小时候在北边乡下,跟着我大伯娘经常上山采药,认得一些粗浅的草药,也帮着炮制过…”
岳文庆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赞许:“嗯,我们家世代行医,如今虽告老还乡,但也开了个小小的医馆,为乡邻们看看病。外面那些药田,也是自家种的,方便取用。没想到姑娘还懂些药理,倒是不简单。”
“只是些皮毛,当不得老先生夸奖。” 麦香(婉婉)连忙谦虚道,心中却是一动,听闻岳老夫人的儿子也在北境,她试探着问:“老夫人,我听春桃姑娘说,您家公子…在北边?”
提到儿子,岳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丝担忧和思念:“是啊,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在北境军中效力,跟你夫君一样,也是许久没有家书回来了,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麦香(婉婉)心中一动,这或许是天意!
她连忙顺着话头,眼神诚恳地看着两位老人:“老夫人,老先生,实不相瞒,如今我有了身孕,实在不能再四处漂泊了。我从小父母过世的早,是我大伯娘拉扯我长大,孤苦伶仃,如今遇上您二老,如同再见亲人一般。若是…若是不嫌弃我笨手笨脚,麦香愿意留下来,侍奉二老左右。”
她说着,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被岳老夫人连忙按住。
“您看,我认得些草药,也能帮着做些杂活,绝不白吃您家的饭。只求…只求能有个安身之所,让我把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将来…将来若是您二老不嫌弃,阿婉愿意把您二老当成亲生爹娘一般孝顺,为您养老送终,以报答今日救命和收留的大恩!”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麦香(婉婉)的眼中充满了恳求和希冀。她知道,这是她和孩子唯一的生路了。
麦香(婉婉)见两位老人脸上并未露出嫌弃或怀疑的神色,心中稍安,连忙趁热打铁,
继续说道:“等…等我这身子骨好利索些了,若是二老打算去北部边境探望公子,麦香也愿意陪着二老一同前往。一来,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二来,我也想…回去看看,虽然爹娘不在了,但或许还能找到一两个旧时的邻居……我也想我大伯娘他们了……”
她说到这里,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几分落寞,随即又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和恳切:“如今,我在这世上已是孑然一身,腹中这个孩子,便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若是二老不嫌弃,阿婉真心实意地想留下来,侍奉在您二位身边。以后您二老去哪里,麦香(婉婉)就跟着去哪里,咱们…咱们相依为命,可好?”
生怕他们觉得自己是个累赘,麦香(婉婉)急忙补充道:“您二老放心,我不是那好吃懒做之人。我女红针线还算过得去,缝缝补补的活计都能做。小时候,我常跟着我大伯娘一起上山挖草药,许多常见的药材我都认得,也能帮忙处理。还有,我还会做饭!以前…以前我与夫君相识前,为了生计,曾在街边摆过小食摊子,寻常的家常菜、面点都会一些。我一定能自己养活自己,也能养活这孩子,还能帮衬着家里,绝不会给二老添麻烦!”
她说着,再次挣扎着想要起身,眼神急切地望着岳文庆和岳老夫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真诚地问道:“老先生,老夫人…求求您二老,可愿意…可愿意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之人?”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道明了自己的处境和打算,也展示了自己的价值,更充满了对安稳生活的渴望和对眼前这对善良老夫妇的依赖。
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转,心中忐忑不安,既害怕被拒绝,又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这个简陋却温暖的房间,这对慈祥的老人,此刻已然是她和腹中孩子在这世间唯一的浮木了。
岳文庆和岳老夫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情绪——震惊、怜悯,以及一丝犹豫。
收留一个来历不明、还怀着身孕的年轻女子,并非小事,尤其是在这乡野之地,难免会引来闲言碎语。
更何况,岳文庆曾任太医,虽已告老还乡,但见识阅历非比寻常,他总觉得眼前这个自称“麦香”的女子,那双虽布满惊惶却依旧清澈灵动的眼睛,似乎都并非寻常乡野村妇那般简单。
然而,看着她那苍白憔悴的面容,那双含泪恳求的眼睛,以及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动作,两位老人心中那份与生俱来的善良和恻隐之心,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尤其是岳老夫人,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深知一个女子怀着身孕孤身在外的不易和危险。
岳老夫人沉吟片刻,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眼神中带着询问。
岳文庆轻轻点了点头,眼中虽仍有疑虑,但更多的却是释然和决定。
他行医一生,救人无数,如今又怎能见死不救?
“孩子,” 岳老夫人得到丈夫的默许,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了真正温暖和煦的笑容,她伸手再次握住香香(婉婉)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
柔声道:“快躺好,你现在身子要紧,莫要再折腾了。我们老两口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这屋子还空着几间,多你一个,多双筷子,也算不得什么。你若是不嫌弃我们这乡下地方清苦,就安心住下吧。”
岳文庆也捋了捋胡须,接口道:“是啊,姑娘。相逢即是有缘。既然遇上了,便是天意。你且安心养好身子,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才是头等大事。至于其他的,日后再说。我们老两口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常年在外,也确实寂寞了些,你能留下来,陪我们说说话,做个伴,我们也很欢喜。”
听到这番话,麦香(婉婉)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巨大的喜悦和感激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她哽咽着,连声道谢:
“谢谢…谢谢老夫人!谢谢老先生!谢谢您们!麦香…….麦香给您们磕头了!”
她挣扎着就要下床,却被岳老夫人一把按住:“哎,快躺好!你这孩子,身子还没好利索呢!说什么傻话!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安心住下。咱们不兴那些虚礼。”
“是,是…” 麦香(婉婉)连连点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两位老人,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虽然前路依旧未知,危机也并未完全解除,但至少此刻,她和她的孩子,有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港湾,有了一线生机。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宫中不知前路的林婉照,多了一个在乡间医馆求生的麦香。
她的逃亡之路,似乎在绝境中,意外地拐向了一个充满未知,却也透着希望的新方向。
日子在京郊岳家庄子平淡而安稳地流淌着。
最初的惊惶和不安,渐渐被这乡间恬淡的生活和岳家二老的温情所抚平。
麦香(婉婉)身体渐渐康复,她没有食言,每日里主动帮着岳老夫人料理家务,浆洗缝补,打理庭院。岳家虽不富裕,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处处透着一股书卷气和药草香混合的独特韵味,这让自小在乡野长大的麦香(婉婉)感到无比亲切和舒适。
她确实如自己所言,认得不少草药。
岳家庄子外那大片的药田,对她而言仿佛是一个宝库。
闲暇时,她便跟着岳老夫人或春桃去田里帮忙,辨认药材,学习晾晒和炮制的方法。
有时,她还能指出一些连老佃户都未必留意到的药材生长习性或是特殊的处理技巧,这让岳老夫人和岳文庆都颇为惊喜。
岳文庆有时会在炮制药材时考较她几句,见她对答如流,对药性的理解也有几分独到之处,眼中也多了几分赞许和喜爱。
岳家二老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尤其是得知她孤苦的身世和腹中的骨肉后,更是怜爱有加。
岳文庆曾是太医,医术精湛,更是时常为她诊脉,根据她的身体状况调整安胎的方子,叮嘱她注意饮食起居。
岳老夫人则变着花样给她做些滋补又不油腻的吃食,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丫鬟秋霜也是个爽朗热心的姑娘,很快就和婉婉熟络起来,时常陪她说话解闷。
麦香(婉婉)心中充满了感激,这份久违的、不掺杂任何算计的温暖,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里没有宫墙高耸,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算计,更没有那让她窒息的规矩和压抑。
清晨伴着鸟鸣醒来,白天在药香和饭菜香中忙碌,夜晚听着风吹过田野的声音入眠。
她终于过上了曾经在宫中无数次幻想过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田园生活。
这种简单、纯粹、充满人情味的日子,让她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气色也一日好过一日。
然而,夜深人静,当白日的喧嚣散去,抚摸着感觉有些凸起的小腹时,那个九五之尊的身影,还是会偶尔闯入她的脑海。
萧元宸…那个给予她深情,却也让她陷入如今境地的男人。
她会想起他专注批阅奏折时的侧脸,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疲惫,想起他滚烫的体温和急促的呼吸…那份曾让她心动、如同深埋的种子,在寂静的夜里隐隐作痛。
阿宸,他还好吗?他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吗?
她不知道他是否忘记了她这个婉嫔了,或许早已将她抛之脑后了吧?
毕竟,他是皇帝,拥有三宫六院,一个帝王,怎么可能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
那个俊美绝伦的男人,再次的让婉婉的泪水不知何时打湿了枕巾!
是了,她很想他!但是她从来没有怨过他。她害怕担心他的阿宸没有她会发疯!
也担心阿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会忘记曾经有这样一个她!
她全然不知,在她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时,京都城里的那位帝王,早已从西部边境回京,正因为寻不到她的踪迹而焦躁不安,几乎将整个京城乃至周边翻了个底朝天。
他派出的暗卫如同撒开的大网,细细筛查着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最“危险”的京郊之地,因为岳家二老的低调和与世无争,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庇护所。
婉婉被妥善地“藏”在了这片宁静的庄子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风雨。
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冬意渐浓,天气转凉。
岳文庆再次为婉婉诊脉后,欣慰地点点头:“胎像稳固了,头三个月的危险期算是过去了,好生养着便是。”
随着婉婉胎像稳固,岳家二老也开始着手准备北上之事。
他们原本就计划着去北境投靠儿子,在那里安度晚年。
他们将京郊的药田托付给了本家的一个远房侄子打理,约定好日后药材成熟便由商队运往北方。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北部边境一座名为朔方城的城镇,他们的独子
——岳靖远 ,便是在那里驻守从军。
现在要到了去北方的时候了,他们终于收到儿子的来信要去团聚了。
岳靖远虽是书香门第出身,却颇有报国之志,从小练武,几年前便投笔从戎,如今在朔方城军中担任一名不大不小的武官。
他们询问麦香(婉婉)的意愿,麦香(婉婉)早已将他们视作亲人,她如今无处可去,唯一的牵挂便是腹中的孩子和眼前这两位给了她新生和依靠的老人。
至于她的阿宸她没有再敢想下去.......
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随。“麦香愿意跟着爹娘一起走,”她如今已自然地改了称呼,眼中带着孺慕和坚定,“以后爹娘去哪儿,麦香就去哪儿,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岳老夫人听得眼眶发热,连连点头:“好孩子,好孩子!有你在身边,我们老两口也多个伴儿!到了朔方城,让你靖远哥哥也多照应你。”
只是离开之前的那个晚上,婉婉哭了很久.......离开了京郊,就离那个他越来越远了!
婉婉心如刀绞,舍不得,她竟然想不到,那块玉佩竟然成了她思念他的唯一的念想了。
于是,在这个冬天要开始的时候,打点好京郊的一切,两辆简朴却结实的马车,载着岳家二老和已有点显怀、气色红润的麦香(婉婉),以及丫鬟秋霜,缓缓驶离了岳家庄子,朝着遥远的朔方城而去。
车轮滚滚,将过往的惊惧和不安都碾碎在身后,也载着婉婉对新生活的憧憬和腹中那小小的希望,驶向那座位于北境的朔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