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玥一脸震惊。
“这话该我问你吧?”龚钺珏看着她身旁的男人。
“对不起师兄,是我非要过来的。你不要怪程方!”
“是我逼陈医生的,你要罚你就罚我!”程方一脸大义凛然。
既然劝不动,他不介意一起跟着去星球法庭。不管在哪里,只要他们在一起,她陈祝就不缺家人。
他一定会让她变好的!
陈玥连忙拿手去堵住程方乱说的嘴,“你不要命了,我来处理,你放心。”
然后她转头对龚钺珏说,“师兄,你罚我吧!”
龚钺珏淡淡看了两人一眼,“没事就走吧。”
“师兄......你现在是来干什么?”陈玥没离开,不太放心地问出问题。
“廖主任正好要回去接人,我让他顺便把人送去星球法庭。”
“现在就要送吗?”陈玥急忙去看程方脸色。
“对。免得生事端。”
龚钺珏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扫过程方。
“那个,小方啊,这事我们也无能为力的。”张大彪上前,把程方拉到边上,给龚医生让开中间的大道来。
陈玥怕程方着急,走到他身边低声说:“程方,我会想办法传消息给帝星,我一定不会让姐姐难过的。”
张大彪张大嘴,心道这小陈医生是真爱这小方呐!
都还没成婚呢,就已经把程方的姐姐当成了自己姐姐!
龚钺珏来到大门口,门被推开时陈祝正垂着头坐在床边。
“陈小姐,”龚钺珏喊她,“星球法庭的审判是公正、严肃的,希望你能好自为之。”
他说着就挥手,军部跟来的几个卫兵要进去拖人。
陈祝自己站起来了,龚钺珏有些吃惊。
这人怎么半点不肯反思?到现在都是一种英勇无畏的表现,难道她还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么?
陈祝握紧拳心,看着门口的程方冷漠不语。
她看了程方一眼,心里想说小方,你看没有爪牙的善良就只能是被人宰割。但她没有说。
她沉默地往外走,像是身后那些卫兵的领队。
屋外刺目的阳光照进来,逼得人眼睛睁不开。
陈祝闭上眼,感受在云星最后的时刻,没有人看见她唇角渐渐漾开的笑容。
她手心的那一小瓶被她捏得很紧。
那是人猴的血液。
与人一样是通红的。
这世界上的万千物种,也许类别不同,但大多数生物的血液,都是鲜红色。
很多年前她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一则纪录片,是有人在海边屠杀大量的海豚,鲜红的血水把海洋染色,没有哪个屠夫会为一群鱼落泪。
那些血水被海水稀释,到最后也渐渐被人遗忘,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连海洋里的生物,也大多数都是红色血液。
而唯一一个蓝血的鲎,也因为蓝色血液被证实研究价值,被人送上实验室。
什么生命一旦离开价值,就变得虚无缥缈没有意义。
她陈祝早就该死了,被遗忘的人都已经死了。
可她不甘心。
遗弃了她的人还能活得那样好,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做过错事,只有她的存在是一个错误,明晃晃地昭示这一切不应该。
凭什么她就可以这样为人轻贱?
黑底金身的飞船停在度假村外,陈祝惊讶地发现有一些眼熟。
她曾经见过这架飞船!
老廖等在旋梯下方,“行了,跟廖叔叔一起走吧,没想到咱俩还真有缘分!”
“廖主任——”程方在后面叫住他,“麻烦您照顾陈祝。”
老廖还没开口,就听到陈祝一句“不用你操心”。
这两人怎么了?
老廖视线在两个人面前转了一圈,发现他真的是老了,看不懂年轻人的恩怨情仇。
“放心吧,我这人还是很细心的。”老廖拍胸脯保证。
“廖主任。”龚钺珏的声音响起来。
老廖暗道这小祖宗又要多事了。
“麻烦廖主任秉公处置,不需要徇私情。”
“哎我说二少爷,你这话好冤枉人啊!”老廖两只手都从裤袋里掏出来了,“我跟一个小女孩有什么私情?啊?我跟她能有什么私情啊?”
“我是说,不需要对谁特别照顾。”
陈祝看着眼前这人,嘲讽地笑了。
“你笑什么?”
“笑你表里不一。”
“我怎么表里不一了?”龚钺珏从没有被人这样形容过,又是震撼又是不解。
他这二十几年一直在践行的都是公道和正义,他怎么就成了一个表里不一的小人了?
“你说清楚——”
见陈祝不屑回答,只转身往旋梯上走,龚钺珏急忙追上前两步。
“没有表里不一?你让别人不需照顾他人,你自己却在从死神手里抢人。龚医生,请问你为什么要做医生啊?”
陈祝毫不客气,没有理会现场好多道制止她的声音。
“你说什么是公平?生命才是公平!死神才是公平!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这是上天书写规定好的!可是你呢?你们帝星的医疗资源丰富,所以所有人都有二次,三次的生存机会,就算大病重病也有你这样的人从死神手中抢救回来。”
“可是云星呢?”陈祝看了看周围,无声地笑了,“在这里,一个小小的感冒都有可能死人,我的朋友,六指,他不过是被刺伤而已,他才二十出头,已经死了。”
“你说公平?你要那么公平的话,怎么不能让每一个人都活到规定的岁数呢?”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君子,口口声声所谓的公平,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情操道德高于他人,实际上屁都不是!”
龚钺珏半张着嘴,右脸颊被舌尖顶出一团。
这是他第一次对这么大段话无言以对。
第一次在一个女子面前惭愧。
“......我们以后会派更多医务人员到云星来。”
“这算什么?施舍吗?”陈祝依旧笑着,话里的嘲讽没有半点消退。
“承认吧,人跟人就是不一样的!”
远处,小胡扯着老胡的衣摆,“干爹,陈祝姐姐说的什么啊?我怎么听不太明白?”
老胡喃喃:“别说你不明白,我都不太明白。”
她也太敢说了!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难道这被送到星球法庭,是她陈祝的死期吗?
邓奇撞了撞身边人胳膊:“喂书呆子,你怎么看?”
戴眼镜的付博文:“很有道理。”
鸡仔:“看不出啊,这陈祝平日里话不多一句,怎么这么能说?”
“我本来以为程方跟她,是她一个孤女占了程方的便宜,”邓奇不无感慨,“现在看啊,这陈祝的境界很高啊。只是她怎么养出了程方这么一个......的人。”
邓奇文化不高,想了半天没想到那词。
“善良?”老胡问。
“迂腐!”付博文换了一个词。
邓奇咂舌:“也不能说他迂腐吧,程方这人其实挺好的,就是生错了地方,这云星什么过往啊?还好是在我们这片儿,要是去隔壁,他早被人吃得骨头渣渣都不剩一颗!”
“那也是因为有陈祝,老大把陈祝当女儿疼的。”老胡若有所思。
“什么当女儿?”付博文罕见多话,“那只是替代品,怎么能跟老大真正的闺女比拟。”
连思念都可以被替代,这世上的一切转瞬即逝,语言却不朽。
书呆子暗暗记住这一串话,决定要把这些文字写下来,这样哪怕将来云星彻底消亡,至少后人在追寻历史遗迹时,能看到前人的精神光辉。
陈祝看向不远处的众人,突然头一低腰一弯,默默朝他们鞠了个躬。
三、二、一。
三秒过后,她站直身体,再没有多说一个字,朝旋梯的最上级,一步一步走去。
谁说被逮捕,不是通往帝星的方式呢?
殊途同归而已,目的达成了就是好事啊。
那一个塑料小瓶也被掌心温度烫熟,如同她心底绽放的此刻饱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