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宫内,夏风卷着热浪在殿前广场上打着旋儿,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刘璟和宇文泰并肩走在通往内殿的甬道上,两侧的朱红宫墙在夕阳映照下如血般刺目,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
刘璟微微侧目,余光打量着身旁的宇文泰。这位年轻的将领面容清癯,眉目间透着一股儒雅的书卷气,若非那一身戎装,倒更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士。可刘璟知道,此人绝非表面这般温润如玉——能在尔朱荣麾下崭露头角,必有其过人之处。
\"刘将军近日可好?\"宇文泰突然开口,声音温和有礼,仿佛只是寻常寒暄。
刘璟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回道:\"托宇文将军的福,一切安好。\"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补充道:\"倒是宇文将军,风尘仆仆从冀北赶回,想必一路辛苦。\"
宇文泰微微一笑,目光深邃:\"为国效力,何谈辛苦?倒是刘将军坐镇洛阳,日夜操劳,才是真的劳苦功高。\"
两人言语间暗藏机锋,却又都滴水不漏。刘璟暗自警惕,心想此人城府极深,绝非易与之辈。
殿内,尔朱荣正伏案批阅奏章,听闻脚步声,抬头见二人进来,顿时大笑着起身相迎:\"来来来,正等着你们呢!\"他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宇文泰的手臂,亲热道:\"黑獭啊,这一路可还顺利?\"
宇文泰恭敬行礼:\"托大将军洪福,末将一路无碍。\"
尔朱荣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好!今日咱们君臣三人好好喝一杯!\"
烛火摇曳中,三人围坐案前。酒过三巡,尔朱荣面色微醺,突然压低声音,目光阴沉道:\"黑獭啊,如今百官表面顺从,背地里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宇文泰放下酒杯,目光炯炯:\"大将军明鉴。末将正有一言相告。\"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偷听,才继续道:\"我军虽众,但六镇将士家在北方,不可能长期驻扎在此。我们如此大肆抄掠百官,如今百官尚不知虚实,一旦知道我们终将北返,只怕大军还未过太行,局势就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了。\"
刘璟心头一紧,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颤,酒水洒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宇文泰那张看似忠厚的脸,心中翻涌着惊骇——此人竟能如此冷静地剖析局势,甚至提出这般狠辣的建议!
尔朱荣眼中精光暴涨,猛地拍案:\"说下去!\"
宇文泰神色不变,只是缓缓抬起手,做了个斩首的手势,声音低沉而坚定:\"不如……一劳永逸。\"
殿内骤然寂静,连烛火都仿佛凝固了一瞬。刘璟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酒杯,指节泛白。
尔朱荣眯起眼,沉默片刻,忽然哈哈大笑:\"好!好一个一劳永逸!\"他猛地灌下一口酒,目光灼灼地盯着宇文泰,\"黑獭,你果然不负我所望!\"
刘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仿佛有一条毒蛇正顺着他的脊背缓缓爬行。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两个人,是真的打算血洗朝堂。殿内青铜灯盏的火光在尔朱荣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将他本就阴鸷的面容映照得更加可怖。
\"玄德,你觉得呢?\"尔朱荣突然转向刘璟,粗糙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上的地图,\"我打算借着百官出迎的机会...\"他的声音突然压低,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就像猎手在谈论即将到手的猎物。
刘璟喉头发紧,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他想起现代史书上记载的河阴之变,那些冰冷的数字突然变得鲜活起来——两千多名官员被屠杀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他仿佛能闻到血腥味,看到断肢残骸,听到垂死者的哀嚎。这些画面让他的胃部一阵绞痛,冷汗浸透了内衫。
\"末将...\"他艰难地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可怕,像是砂纸摩擦发出的声响。案几下,他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他必须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劝阻?附和?还是...
尔朱荣等了片刻,见刘璟沉默不语,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罢了,你从军时间短,见不得血腥也正常。\"他转向宇文泰时,眼中的狂热光芒更甚,就像饿狼看到了肥美的羔羊,\"此事就按你说的办!\"
走出皇宫时,夜色已深。初春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刘璟却觉得浑身燥热难当。他与宇文泰并肩而行,宫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纠缠交错,就像他们此刻复杂的关系。
\"刘将军似乎不赞同在下建议?\"宇文泰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温和有礼,就像在讨论今晚的月色。但刘璟分明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如同出鞘的利剑。
刘璟停下脚步,直视对方的眼睛。宇文泰的面容在宫灯下显得格外清晰——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本该是副儒雅相貌,此刻却让他感到一阵心悸。\"宇文将军,两千多条人命...\"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其中不乏忠良之士,更有无辜家眷...\"
\"乱世当用重典。\"宇文泰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冷酷,嘴角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就像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些蛀虫不死,天下难安。\"说完,他拱手一礼,转身离去,黑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很快就融入了黑暗之中。
刘璟独自站在宫门前,夏风吹起他的衣袍。他望着宇文泰远去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乱世,所谓的英雄豪杰,手上都沾满了鲜血。而他这个穿越者,终究还是太过天真。
回到住处,刘璟辗转难眠。窗外,洛阳的夜空被火光映得通红——那是六镇士兵在继续他们的\"狂欢\"。他想起白天宇文泰说那番话时平静的表情,仿佛不是在讨论屠杀,而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主公,还没睡?\"慕容绍宗轻轻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盏热茶。
刘璟接过茶盏,热气氤氲中,他低声问道:\"绍宗,你觉得...宇文泰此人如何?\"
慕容绍宗沉吟片刻:\"深藏不露,不可小觑。\"
刘璟苦笑。是啊,这样一个能面不改色提议屠杀上千人的人,怎么会是史书上那个宽厚仁德的西魏权臣?历史,终究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传令下去,\"刘璟突然放下茶盏,\"让我们的弟兄明日都待在营中,没有我的手令,谁也不许出门。\"
慕容绍宗会意,郑重地点了点头。当他退出房间时,听见刘璟低声自语:\"这洛阳,要变天了...\"
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刘璟推开窗户,望着皇宫方向,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发生的血腥一幕。他知道自己无力阻止,只能尽力保全麾下将士。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渴望权力——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终结这个残酷的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