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东坐在租屋外的阶梯上,手里握着那张刚签完的放行单,烟一口口吸得很急,吐出的白雾中带着股隐隐的焦味。
那批被扣的货,总算靠着各种渠道、人情、再加一点“辛苦费”,给捞了出来。电子表少了几块,bp机盒子压得变形,但好歹,核心货没少。
这一趟,损失还算是压在了可承受范围内。
可李向东心里清楚,今天是运气,明天再赌,就真的是拿命赌了。
“不能再这么干了。”
王哥端着两碗泡面从屋里出来,递了一碗给他:“你说的那种‘不能’,是哪种?”
李向东接过泡面,没马上吃,只是看着街口那条车水马龙的路,低声说了句:“咱们这活儿,说到底,就是靠一口气撑着。货是命根子,没地方放,晚上睡觉都不踏实,而且也要弄正规手续。”
“你是想——找个正式的仓库?”王哥愣了一下。
“对。”李向东点头,“就在华强北那边,咱要扎根,就得扎在离货最近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李向东便拉上王哥,背上本子,骑着租来的三轮车,开始在华强北一带转。
这地方现在还没成后世那个“电子第一街”,但早已有了雏形。沿街铺子一排连一排,从电子元件到小五金、bp机、耳机线,什么都能看到,街边还有人推着小推车卖“水货电池”。
仓库也不少,街头小巷每隔几十米就能看到“仓库出租”四个红漆大字。
第一家,他们走进了一栋贴着白瓷砖的四层老楼。
“一个月五百,押一付三。”管理员穿着背心,扯着破嗓子说,“你们要用电、要装灯,自己找人搞,别跟我说这些。”
李向东看了眼那层仓库,黑黢黢的,还带股霉味,角落还有死老鼠的痕迹。他没说话,王哥却已经皱起了眉。
“这种地方,一到夏天不闷死才怪。”王哥小声嘀咕。
第二家,在马路对面一个临街小巷,仓库空间不小,带卷帘门,还有门卫,但一问租金,李向东差点笑出来。
“一个月一千八。”管理员懒洋洋地靠在墙上,“便宜不租,想租就签,不想租别磨叽。”
李向东只回了一句:“咱们是做货,不是卖命。”
就这样,他们一连看了五六家,要么太贵,要么太偏,要么太烂。
天近中午,烈阳晒得水泥路面发烫,李向东和王哥干脆蹲在路边摊下一人要了瓶汽水,一边喝一边歇脚。
正喝着,旁边坐下一人,穿着一件褪色的白t恤,脚踩一双人字拖,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袋口露出一台拆了壳的bp机。那人年纪不大,眉毛浓密,眼神里透着打工人的机警。
他瞄了一眼李向东推车上的机器盒子,主动搭话:“哥们,也是做机子的?”
李向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你呢?看着像是做批发的。”
“半批半散,在这一带跑两年了。”那人咧嘴一笑,“租了楼上两个小库房,货来得不稳定,客户天天催。你这边要是货靠谱,说不定还能合作。”
说着,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用老票据纸撕下的名片大小的纸片,递过来,“我姓邹,都叫我邹哥,有事打这座机号。”
李向东接过纸,扫了一眼,上头写着“邹华昌,联通电子杂货”,下面是一串八位座机号码,还有一个“振兴仓A栋2楼”。
“有机会联系。”他点头应下。
王哥在一旁忍不住低声感叹:“深圳真不缺能人,咱们要想扎根,就得混进这圈子里。”
李向东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纸叠好收进上衣口袋里。他知道,很多时候,关系,就是这么一张破纸条开始的。
一直到下午三点,他们走进了一个后街工厂改建的小区。
那是个不起眼的三层小楼,外墙斑驳,却有停车位和装货区。门口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秃顶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正剥花生吃。
“老板,这楼仓库租吗?”
那男人抬头看了看两人,又扫了一眼李向东脚下推车上的bp机样品盒,笑了笑:“是做电子的吧?这片做你们这个的挺多。”
“租金怎么算?”李向东问。
“后面那间60平,一个月800块,包水电,有灯、有门、有小锁,你要租,今天就能拿钥匙。”男人指了指里面,“我姓范,这楼我姐夫的。”
李向东拉着王哥进去看了下。房间虽简陋,但干净、通风、还没霉味,墙上有一条接好的电线,插座、灯泡全齐,连一张旧办公桌都留着。
“成了。”李向东当场决定。
他从口袋里掏出押金,和范老板当场签下简易合同,顺带还问了附近有没有送货车。范老板拍拍胸脯:“我小舅子有辆三轮,改过车厢的,帮你送没问题。”
搬家的时候,王哥感慨连连。
“以前那租屋,晚上放十几台机子我都睡不着,就怕半夜被人撬门。现在好了,这地方拉铁门一关,踏实。”
李向东一边清点新搬来的货,一边把每批货按型号、渠道、城市分别放入塑料箱,贴上标签,连账本都重新整理。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一晚,月亮悬在窗外,仓库里不再是临时堆货的杂乱,而是排列整齐的电子表、bp机、耳机线,一切都在掌控中。
“仓里有货,心才踏实。”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句话,仿佛给自己的生意打下了一颗钉子。
也许,在这座混乱的城市里,真正扎根,并不需要多么高楼大厦的办公室,一间能把货好好放下的仓库,就是底气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