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吱吱呀呀地缓缓驶入深圳西站,清晨六点半的站台雾气还没散尽,李向东拎着帆布包下了车。
肩膀上压着一周来奔波各地的疲惫,心头却沉稳得很。回了一趟家,给母亲抓了药,看了病,还给妹妹买了台收音机。甚至还抽空去了一趟林青青那儿,两人一起走了段小路。
火车站外,小商贩已经摆上早餐摊。李向东在路边要了一根油条、一碗豆腐脑,边吃边望着晨雾里渐渐热起来的深圳街头。
“还是这地方人气重,跑得快,机会也多。”他在心里想着,擦了擦嘴角,提着包走向熟悉的那条巷口。
他刚拐进仓库所在的那条路,就看见王哥站在门口抽烟。
“向东,这几天来了几个生面孔,说是你老同学。”
李向东一愣,笑了下:“深圳还真是个什么人都敢往里蹭的地方。”
走进仓库,就见几个穿着旧夹克、脚上套着胶鞋的青年正围坐在桌边抽烟,屋里一股烟味混着油腻味。一见李向东进门,几人立刻站起身来,笑着迎上来。
“向东!认得我们不?老杨、富贵、胖猴!”
李向东愣了一下,还是笑着一一打了招呼。都是老家那边一块混过的,十几岁时还在河边摸过鱼,站在一起的照片现在都还贴在家里那口旧柜子上。
可他心里却清楚得很——这帮人,不是来唠嗑叙旧的。
饭桌一开,啤酒一摆,话题很快就绕到了生意上。几杯下肚,阿贵率先开口:
“向东,你混得不错啊。听说你现在一天进出好几千块?”他夹着烟笑着,“我们哥几个也不图你啥,就想拿点货回去卖卖,你也说过,兄弟有难,帮一把。”
李向东笑了笑:“做生意不是不讲情,但也得有个规矩。要不先登记一下你们的打算?我这边库存不多,得挑着出货。”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把语气压得很平,眼里却不含糊。
第二天一早,王哥拿着账本快步进仓库,脸色有些不好看。
“东哥,那仨老同学昨天不是一人拿了五台bp机吗?阿贵、老杨和胖猴。说是试销,结果今天一早,只有老杨和胖猴回来说要再拿十台,还当场结了尾款。”
他顿了顿,皱眉补了一句,“就阿贵,到现在电话也打不通,人也不见了。”
李向东眉头一皱,站起身:“你是说他拿完货,连结尾款都没回来?”
“是啊,五台机子,总价六百五,他当时只给了三百,说回去卖掉就结剩下那一半……”
李向东脸色沉了下去,没多说,拨通了阿贵老家的座机。
那头响了几声才接通。
“阿贵,我是李向东。”
对方语气还有点虚:“哎哟,向东啊,这不……我正想联系你呢。”
李向东冷笑一声:“你做事也太痛快了,货拿走了,结尾款没影儿了?你拿我这当集市试货点呢?”
“不是不是,我……我这边出了点状况……”
“我不管你出了什么状况。”李向东语气冷到了极点,“剩下的钱不结,货不退,以后你在我们这一圈别想混。”
那头沉默了几秒,勉强挤出一句:“我、我尽快想办法。”
“尽快是多久?明天之前没消息,我就把你的名字写进黑本子。”说完这句,李向东直接挂断了电话。
两天后,老杨和胖猴又上门来进货,带了朋友介绍生意。李向东还是照旧谈价,不过这次一句话说在前头:
“先全款,后出货。想拿兄弟情分说事,得先把你自己当回事。”
那天下午,他坐在仓库外抽烟,手里拿着仓库记录本,把“阿贵”那一栏用红笔划了一个叉,后面备注一行字:
【信誉不达。】
王哥凑过来问:“真不追了?”
“亏得起这三百块,但不能让人以为谁都能来这里揩油。”李向东弹了弹烟灰,“以后咱们扩人扩货,更得有个章法。情分归情分,账目得清清楚楚。”
不过人脉也不全是祸根。
通过范老板的介绍,他开始和附近几家做批发的老大哥打起了交道,甚至被拉进一个叫“华电圈”的小商会,每月一次聚会,专门聊市场信息、货源流通、运费走势。
他听得不多,但记得不少。坐他右边的是个姓秦的批发商,五十多岁,做了十几年电器,操着福建口音,一听李向东干的是bp机,笑着拍他肩膀:
“你们这帮年轻人不简单啊,硬是从摆地摊做到建仓库。但记着,做得大,就别光顾眼前的小利,走正路,走长远。”
“多谢秦哥提醒。”李向东频频点头,心里也更清楚了。
月底,他重新调整了团队分工。
王哥仍负责老客户维护、送货和外地沟通;新进的两个跑腿小伙也逐步挑起外派任务。李向东把自己留在深圳,盯住核心客户和账目,把握最关键的节奏。
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在跑:上午处理账目,下午跟供货商谈折扣,晚上还要应付一些自来熟的“朋友”。
有时真想找个地方关起门来睡个整觉。
“你现在生意大了,朋友也多了,累不?”王哥一边整理货单,一边随口问。
李向东靠在仓库的折叠椅上,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缓缓吐出一句话:“管货容易,管人最难。”
王哥点头表示赞同:“那几个老同学,我看就没几个是真心想干事的。”
“我们这行,一半靠胆子,一半靠人。人没选对,再多货也架不住乱折腾。”
这话说出口,李向东自己也沉默了。他知道,这不是情绪,而是经验堆出来的判断。
夜里,他一个人坐在仓库角落,手边放着那本新的客户登记册,一页一页翻着,边翻边在心里做着取舍。
“有些人可以走一程,有些人只能送到门口。”他低声道。
那一刻,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所谓事业,不只是做成一笔生意、赚一把钱,而是选对人、守住道、撑得住局。
他抬头望着头顶那盏昏黄的日光灯,突然笑了。
“就这么一点光,我也照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