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灯泡轻轻地闪烁了一下。
梁至嵘在听到应欲语说的话后,下意识地就弹射开,他左右张望。
脚下的这个房子好像都还没有十米宽。
“是要我去屋外待着吗?”梁至嵘问道,压低了的嗓音充斥着几分委屈感。
应欲语一愣,不禁皱了皱眉。
这男人是一点儿都不听她的下半句话的吗?
过了真的挺长一段时间,梁至嵘才慢慢接收到了信号。
眼前的小姑娘刚才好像说,压到宝宝?
——什么宝宝?
梁至嵘甚至看了一眼沙发下面,胆战心惊地问:“你养狗了?”
应欲语气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脸颊通红一片,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质问:“梁至嵘,你是认真的吗?”
“你竟然说我们两个人的小宝宝是狗?”
光是这样还不解气,应欲语决定“告状”。
她低下了脑袋,一只手轻轻地摸在自己的肚子上,刻意不去迎视男人明明兴奋得要死,却不敢妄加猜测的目光。
“宝宝,你以后别喜欢你爸爸了。”应欲语佯装严肃地说道:“它竟然把你说成是一条......”
话音未落,梁至嵘心急如焚地贴了上来。
他的手颤抖着举在半空中,很想触碰,又害怕什么。
应欲语真的看不下去了,主动抓过男人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她笑着说:“没关系的,你摸一下不会怎样。”
然后,梁至嵘就过分了起来。
他不仅要摸,还要把耳朵给贴上来,即便什么动静声都没有,还假装听到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最后,尴尬地响起了应欲语肚子饿时,发出的“咕咕”叫声。
“好了,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应欲语推了推身前男人的脑袋,想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都怪巷子里那几个该死的小混混。
把她给吓得晚饭都全部消化了。
以后她的宝宝,无论是男是女,都必须送去学跆拳道!
然后保护它的爸爸妈妈!
“你想吃什么?”梁至嵘温柔地问道。
但这仅仅取决于这个民宿的冰箱里有什么。
独自生活的一个月,应欲语根本就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因为反胃的原因,她甚至连肉都没怎么吃。
整个人又消瘦下去了不少。
梁至嵘心疼得厉害,在面条里加了很多个溏心蛋。
他明明也是什么东西都没吃,却一点也不觉得饿。
只要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在大快朵颐。
——他就饱了。
应欲语还和小的时候一样,喜欢夹起一筷面条,然后卷在筷子上吃,她总说这样很像是在啃一个大鸡腿。
第一口,她伸出筷子,递到了梁至嵘的嘴边,让他张嘴。
梁至嵘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有种女儿长大了的欣慰感。
他憋了很久,看到那面碗即将见底时,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那天不是说做了流产手术吗......”
“孩子,怎么会又......”
应欲语没有回答,撩了撩眼皮子后。
突然想起了一件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
她“啪”的一声放下手里的木筷,眼睛瞪圆了起来:“梁至嵘,那个时候你刚回国不久。”
“你为什么说以后都不会要我生孩子?”
“你什么意思嘛?你是要找别人生,还是你自己能生?”
这副秋后算账的样子,让梁至嵘差点就以为无痛回到了过去。
他也清楚地记得自己所讲过的每一句话。
回头一想,确实伤人。
但是——他从来都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你很小的时候说的吗,觉得生宝宝很可怕,长大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生的。”
应欲语一愣。
好像的确有些印象。
因为那天她在梁家等爸爸结束工作时,正好看到了电视机上播放的《动物世界》。
里面讲到牛妈妈是怎么生小牛的,有些顺利,有些却因为小牛的个头太大,需要人类用绳绑在小牛的腿上,然后使用类似于千斤顶一样的工具。
硬生生地把小牛给拽出来。
牛妈妈痛苦到哀嚎,却依然在小牛出生以后,第一时间去舔舐。
这真的给她的童年蒙上了很大一层阴影。
她到现在深有体会——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孕育新的生命,真的都很不容易,也很伟大。
“对不起。”梁至嵘忽然道歉。
不知从何时开始起,他的眼眸中总是盛满了亏欠,看着应欲语瘦下去的脸庞,他声音都嘶哑了:“好像是我一直都让你这么辛苦。”
他又很想假设如果。
可惜,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如果。
应欲语粲然一笑,明媚如阳光,她捧起了梁至嵘的脸,一字一顿道:“老公,你也是。”
“辛苦了。”
——她也时常觉得,很对不起这个男人。
*
米诺克斯岛的白昼,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将绵延的海岸线都染成一片耀眼的金箔。
在回国之前,应欲语还想玩最后一天。
和孩子的爸爸一起。
她一大早就拉着梁至嵘到了沙滩上。
细软的白沙在脚下温暖地铺展开,如同被阳光烘烤过的,一张巨大而温暖的绒毯,一点儿不受昨夜暴雨的影响。
海风带着爱琴海特有的那种微咸而清爽的气息,顽皮的撩拨着应欲语黑色如绸缎般发亮的长发,在她颈后和脸颊上留下轻柔的痒意。
她赤着脚,每一步都深深陷入那温热的沙粒中。
细腻的白沙从脚趾缝间溢出,带着阳光的暖意,酥酥麻麻地包裹着她的足弓和脚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与自由。
应欲语忍不住轻轻哼起一首不成调的曲子,脚尖偶尔调皮地踢起一小簇沙粒,看着它们在阳光下划出短暂的金色弧线。
在她身边,梁至嵘同样赤着脚。
男人高大的身影在她身旁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与她保持着一致的慵懒节奏,目光不看海,而是始终胶着在应欲语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奢望的专注。
“我总以为,爱是不需要开口表达的。”应欲语低声说道,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她一步一步踩过沙滩,留下脚印。
蓦地,抬起了头,撞进梁至嵘漆黑一片的眼眸中。
应欲语轻轻弯起了唇角,“但如果是你想听,我可以说上成千上万遍都没有关系,也不会觉得麻烦。”
——“梁至嵘,我爱你。”
“很爱很爱,爱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少女青春期里,那片潮湿发霉的雨季的。”
梁至嵘伸出了自己未受伤的手,手指轻轻滑入应欲语垂在身侧的指间,然后坚定而温柔地收紧着。
好像只需要这样,便能传递着无言的安稳与珍视。
应欲语的心尖微微一颤,像被阳光晒暖的潮水轻轻拍打着。
她没有回头,只是更紧地回握着身旁的男人,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
海浪在几步之外涌来又退去,留下一条镶着白色泡沫的湿润边缘。
当清凉的海水漫过脚面时,应欲语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随即是满足的喟叹。
那微凉的海水瞬间驱散了脚底沙子的灼热,带来一种沁人心脾的舒爽。
应欲语心想,那位因为癌症而没能来得及来这座小岛上感受一下的作者,真的好遗憾。
“凉吗?”梁至嵘侧头看她,声音低沉而温柔,融在海风里。
应欲语摇了摇头,笑着仰起白皙透亮的脸,阳光落在她清澈的眼底,跳跃着金色的光点。
她回答道:“不凉。”
“梁至嵘,谢谢你再次找到了我。”
这一瞬间,梁至嵘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正对着应欲语,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碧海蓝天和她小小的身影,盛满几乎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看到小姑娘唇畔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梁至嵘指尖带着阳光的温度和沙粒的微糙感,轻轻擦过她的唇角和脸颊的皮肤。
引起应欲语一阵细微的战栗。
然而,这男人还并未立刻就收回手,而是用指腹极其珍重地、缓缓摩挲着她的脸颊。
他说:“也谢谢你,还好好地在原地等我。”
应欲语感到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随即又重重地擂动起来。
她屏住呼吸,迎着面前男人炽热的目光,任由那只手掌在她的脸上抚摸流连。
阳光、海风、脚下细沙的暖意、指腹传来的微糙触感,还有他眼中那深沉如海的爱意,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温柔网。
——将应欲语密密实实地包裹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住,背景声音只剩下浪花的絮语和海鸥遥远的鸣叫。
梁至嵘微微俯身,没有吻她的唇,而是将吻珍重地印在了她的额心。
他喉结滚动,一字一顿地说:“应欲语,我们再也不分开。”
“嗯,”应欲语微笑,与他十指紧扣得更紧,“我们一起回家。”
“每天,都回家。”
回国的飞机平稳地飞行着,应欲语将头轻轻靠在梁至嵘的肩上。
她敛起着眼睫,一边掰开玩弄男人的手指,一边小声地说:“梁至嵘,等飞机落地了以后,我们第一时间就去找你的妈妈吧。”
“不和她吵架,也不刻意忽略她心底的伤疤。”
——不要再逃避了。
——爱只会让人变得更加勇敢。
飞机舷窗外的云层之下,陆地轮廓渐渐清晰。
那瓶陈酿起来的啤酒,被应欲语紧紧攥在掌心。
她再也不是小时候的那个胆小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