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门口。
晨光微熹,洒在青石板路上,泛着淡淡的暖光。沈娇娇站在门前,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蓝布考篮,篮里整整齐齐放着笔墨纸砚和干粮。
陆谨言一身青衫,身姿挺拔,眉宇间是掩不住的书卷气,却在望向沈娇娇时,染上了几分温柔。
沈娇娇踮起脚尖,将考篮轻轻递到他手中,声音软糯,带着满满的期许:“相公尽力就好,我相信你一定会金榜题名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辰,映着他的身影。
“嗯。”陆谨言接过考篮,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指尖,心头一暖,刚想再说些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爽朗的招呼。
“陆兄,嫂子!”
只见孟轩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嫂子放心,”他拍了拍胸脯,语气笃定,“以陆兄的学问,无论如何都可以过的!
沈娇娇被他的自信逗笑了,眉眼弯弯:“你也不差,你们俩一定可以的。”
她知道孟轩虽性子跳脱,腹中才华虽然不及陆谨言,但还是有些水平的。
“那就借嫂子吉言了!”孟轩哈哈一笑。
陆谨言深情地看着沈娇娇,目光里有不舍,更有坚定:“娘子放心。”
沈娇娇看着他,又看了看马车上探头探脑的孟轩,笑着挥挥手:“好了好了,你们快出发吧,别误了时辰。”
晨曦中,马车缓缓驶动,陆谨言坐在车里,透过车窗,还能看到沈娇娇站在门口的身影,越来越小......
县城的学宫坐落在县衙西侧的开阔地,黛瓦飞檐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远远便能望见朱红照壁上“黉门”二字苍劲夺目。
陆谨言与孟轩的马车刚转过街角,便被堵在了熙攘的人潮里——道路两侧早已停满了骡车、轿子,车夫们三三两两聚在树荫下闲聊,赶考的书生们则或携书童、或伴友人,正往学宫方向涌去。
“得,这下子马车是进不去了。”孟轩撩开窗帘望了眼,无奈地咂舌。
车辕外,人流如织,穿青衫的书生们攥着考篮,脚步匆匆,间或有家长踮脚叮嘱的声音混在喧嚣里。
陆谨言早已将考篮系带勒紧,闻言颔首:“下去吧,别误了点卯。”
两人推开车门,踩在被晨露打湿的石板路上。
孟轩回头对车夫交代:“此处人多,且在附近寻个地方歇着,待散场时再来接我们。”
车夫应了声,便牵着马车往巷口退去。
孟轩掂着考篮的手顿了顿,砚台与竹篮壁碰撞出“嗒”的轻响,像敲在人心上。他冲陆谨言一扬下巴,“陆兄,你看那边——”
顺着他目光望去,长队里的人影子交叠晃动,竟藏着千般模样。
前排有个老者,鬓角霜白,发髻用一根旧木簪别着,佝偻的背脊却挺得笔直,手里攥着卷经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不远处,一个梳着总角的少年正踮脚张望,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腰间却挂着个鼓鼓囊囊的书袋,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更有几个中年人混在人堆里,眼角刻着风霜,衣衫洗得发白,看人的眼神里透着几分焦灼,又藏着不甘的期盼。
陆谨言喉头微动。
他忽然想起家乡那些屡试不第的老童生,年轻时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却在岁月里磨得鬓染霜雪,最终困在“功名”二字里,成了旁人眼中的“老秀才”。若他与孟轩此次落榜,十年、二十年后,会不会也变成眼前这般模样?背着“不第”的包袱,在年岁渐长中,把希望熬成沧桑?
孟轩的声音低了些,没了刚才的爽朗:“你说.....那些大爷们,考了多少年了?”
话音未落,几声沉重的铜锣声“哐哐”砸破晨雾,惊得树梢麻雀扑棱棱飞起。
“排好队!排好队!”几个皂衣差役手持竹板走过来,声音洪亮,“后面的人跟上!一个一个来,验文牒、搜考篮,不许夹带!”
晨阳爬过学宫照壁时,考生们已在号舍前的空场上排成蜿蜒的长队。
日头渐渐毒辣,晒得青石地发烫,队列却异常安静——唯有差役们“哐哐”的铜锣声,与衣料摩擦、考篮碰撞的细碎响动,在燥热的空气里交织。
陆谨言与孟轩排在中段,眼看着前头的考生一个个被拽到差役面前,接受近乎严苛的搜查。
“下一个!”
一个络腮胡差役粗声吼着,将前排考生的考篮夺过来,“哗啦”一声倒出里头的东西:墨锭、砚台、干粮、水囊滚了一地。
他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逐个掂量墨锭,又对着阳光翻看砚台底座,甚至将干粮掰成两半,查看是否夹着纸条。
末了,才指着考生厉声道:“转身!手举起来!”
那考生哆嗦着转身,差役便从他的发髻开始,顺着衣领、袖口、裤腰摸下去,连鞋底都要脱下来掰扯几遍。
若发现衣料缝补处有异样,便掏出剪刀“嗤啦”剪开,惊得考生脸色发白。
待确认浑身上下无可疑之处,才挥手让他捡起散落的物件,踉跄着走进号舍。
“我去......这阵仗跟抄家似的。”孟轩缩了缩脖子,悄声对陆谨言抱怨。
检查越发细致,队伍挪动得像蜗牛。
陆谨言估算着时辰,日头已到中天。
他身旁的考生们有的用扇子猛扇风,有的频频舔着干裂的嘴唇,唯有队列依旧整齐——谁都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出岔子,一旦被认定“夹带”,便是永不许再参加科举的下场。
“陆兄,我腿都快站麻了。”孟轩悄悄颠了颠脚,考篮带子勒得肩膀生疼,“你说这差役是不是跟咱们有仇?连墨盒缝都要抠一抠。”
陆谨言望着前头慢条斯理翻检考篮的差役,眸光沉静:“场规如此,越严越显公道。”
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头是沈娇娇临出门前塞给他的酸梅,“含一颗,解解乏。”
孟轩眼睛一亮,赶紧接过塞进口中,酸意瞬间漫开,驱散了些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