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坛化不开的墨,泼满了窗棂,连星子的微光都被浸得透湿。
屋内唯一的光亮,是案头那盏烛台,火苗裹着橘黄的光晕,在风过时轻轻摇曳,把墙上的影子晃得忽长忽短。
沈娇娇披着件素色外衣,乌黑的头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盘腿坐姿的微动轻轻晃着。
衣摆松松垮垮地垂着,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
她面前摊着个老旧的木匣子,没上漆的表面被岁月磨得发亮,每道木纹里都嵌着光阴的痕迹,打开时总会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此刻匣盖敞着,里头的银钱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几张簇新的百两银票叠在最上层,边角还带着钱庄特有的油墨味;四个五十两的银锭子并排躺着,沉甸甸的压着匣底,表面的錾刻花纹被摩挲得有些模糊;下边散落着些碎银子和铜钱,磕碰间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这些,是沈娇娇全部的身家了。
她用手撑着头,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垂落的发丝,烛火映得她眼底的情绪明明灭灭。
这些钱,有摆摊攒下来的,也有徐掌柜送过来的分红,乍一看是普通人家几辈子都赚不到的数目,可一想到陆谨言科举要花的银钱,她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能不能支持到他入京赶考,还未可知呢。
“咔吱——”
房门被推开的声响惊得她回过神。
陆谨言一进屋,就看见盘腿坐着的沈娇娇一脸凝重地盯着身前的木匣,不由得挑了挑眉:“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走近些,烛火照亮他青衫上的墨竹纹样。
沈娇娇慌忙用袖子掩了掩匣子里的银钱,耳根微微发烫,却故作镇定地拢了拢外衣:“没什么,我在......在盘算跟着你去县试要花的银子呢。”
沈娇娇垂着眼,没看见陆谨言闻言后,目光在那些银钱上顿了顿,又落到她发间跳动的烛火影子上。
他以为她在为钱发愁,忽然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碎发,声音比烛火还温软:“娘子不必担心银钱,大不了我跟那些普通考生一样,去住客栈就好了,花不了多少钱的。”
这话却像根细针,轻轻扎了沈娇娇一下。
她猛地抬眼,将钱匣子往他那边挪了挪,鼻尖微微发紧:“你好好看清楚——我可不是没钱呢。”
陆谨言顺着她的动作低下头,烛火恰好照亮匣子里堆叠的银票与银锭。簇新的百两银票边角微翘,银锭子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连匣底碎银都晃得人眼晕。
他故作夸张地扬了扬眉:“这么多!?想不到娘子一个人就已经悄悄成了村里唯一的富户呢。”
沈娇娇得意地昂起头,发间碎发扫过脸颊,映着烛火亮晶晶的:“那是当然,你就放心吧,科举路上定让你过得舒心,保准你能心无旁骛地答卷。”
她语气里的雀跃像扑棱棱的蝴蝶,陆谨言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满室烛火都不及这抹光亮。
他指尖蹭过匣盖上磨得光滑的木纹,低笑出声:“好,那谨言就先在此谢过娘子了。”
“谢什么谢!”沈娇娇撑起身子,啪地拍了下他肩膀,素色外衣滑下半边肩头也不在意,“谁让你有本事娶了我这么个会搂钱的娘子?”
“是,娘子说得对。”陆谨言看着沈娇娇收回去的手,喉头微微滚动,很快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那我先去沐浴,一会儿再回来跟娘子继续探讨,如何?”
“去吧去吧。”沈娇娇头也不抬地挥挥手,指尖还在匣子里的银锭子上轻轻摩挲,烛火将她专注的侧脸映得暖烘烘的,连鬓角碎发都镀上了层金边。
陆谨言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走到老旧的衣柜前。
木柜门打开时发出“吱呀”声,他伸手往中层一探,刚摸到自己常穿的月白寝衣边角,就听沈娇娇忽然开口:“上面一层有套新的寝衣,是娘给你做的,穿那个吧。”
他动作一顿,抬眼望向柜顶上层。果然看见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套乌色寝衣,衣料边缘滚着圈不起眼的墨色细边,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种颜色的衣料,是之前沈娇娇买回来的,本来没打算做成寝衣,是陆母看见后,觉得面料柔软可以做成里衣,她想起陆谨言的寝衣该换了,便让陆母帮着做成了寝衣。
陆谨言将手中已拿出的月白寝衣轻轻放回衣柜中层,转而探手取过上层那套乌色寝衣。
衣料触手柔软,带着新缝好的清爽气息,细密的缠枝纹针脚在指腹下微微起伏。
他将寝衣搭在臂弯,又回头看了眼仍埋头对着钱匣子的沈娇娇——她正用指尖拨弄着几枚碎银,烛火在她睫毛上跳跃,映得眼睑下的细小绒毛都泛着暖光。
“早些歇息,别熬坏了眼睛。”他出声叮嘱,见沈娇娇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才笑着转身拉开房门。
等陆谨言沐浴完进屋时,沈娇娇还如他离开时那般,盘腿坐在床榻边盯着木匣。
烛火比先前矮了些,橘黄的光晕在她发顶跳跃,将盘起的腿影投在被褥上,随着她指尖拨弄银钱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用布巾擦着微湿的发梢,乌色寝衣的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未擦干的水珠,走到床边坐下时,被褥陷下一小圈。
陆谨言将布巾搭在膝头,探身去看匣子里的银钱——几张银票被她码得整整齐齐,银锭子挪到了匣子角落,碎银子却被堆成了座小山。
陆谨言看着沈娇娇指尖反复摩挲银票边角,不由得低笑出声:“娘子,你还盯着这些银钱呢?”
话音刚落,沈娇娇猛地抬头,眉头还带着被打扰的不耐。
可目光撞上他的瞬间,那句“别吵”竟卡在了喉咙里。
乌色寝衣的松垮领口滑到锁骨下,湿发沾着水珠贴在颈侧,烛火将他耳尖的红晕烘得透亮,连发梢滴落的水珠都在锁骨凹陷处晃出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