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春寒料峭，陆家用过晚饭后，油灯在堂屋里明明灭灭。
沈娇娇将八仙桌擦得锃亮，陆家人围坐在一起，气氛有些凝重。
这次是为了商量陆谨瑜进私塾的事情。
“眼看着夫君又该回书院读书了，谨瑜去学堂的事也该安排了，不知娘你们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陆母轻轻摩挲着茶碗，目光落在长子陆谨言身上，眉间微蹙，“我对这些也不是很懂，谨言你有什么打算吗？”
话音未落，坐在角落的陆谨瑜下意识攥紧了袖口，指节泛白，眼神忐忑地望向自家大哥，喉间像是被什么哽住，发不出半点声响。
陆谨言垂眸轻抿了口茶，茶盏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声响，打破了略显凝滞的气氛。
他心中早有思量，此刻便将想法徐徐道来。
“娘，谨瑜相比其他孩童，这个时候去学堂，年岁确实大了些。不过这些年来，我时常教导谨瑜读书，他腹中是有些基础的，所以也不必与那些初学的学童一般。”
他抬眸看向神色紧张的弟弟，目光温和如春日暖阳，安抚意味十足，“我这里已经有一个人选了，是镇上的一个私塾，先生姓钱，是位秀才，一年的束修要六两二钱银子。”
他特意放缓语调，看着弟弟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才继续说道：“他那里要下午才放学，离得远的学生可以管一顿饭，每月交些米粮就行。”
陆母手顿了顿，眉峰紧蹙：“如果谨瑜去镇上，是不是有些太远了。”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担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摆，“路上来回要一个多时辰，刮风下雨可怎么好？”
陆谨言继续道，“隔壁村李秀才也开了一个私塾，离家近，束修也便宜一些，不过我更看好钱秀才。”
沈娇娇指尖轻叩桌沿，思索片刻后眉眼舒展：“镇上是有些远了，不过相公说好，想必这钱秀才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话音带着温柔的信任，尾音还在屋内萦绕，她已侧过身，目光带着关切与期许，看向一旁的陆谨瑜，“谨瑜，镇上来来回回有些劳累，你可怕苦？”
陆谨瑜腰杆挺得笔直，稚嫩的脸庞却写满坚毅。
他迎着沈娇娇的目光，漆黑的眼眸里仿佛燃起簇簇小火苗，掷地有声道：“我不怕苦！”
少年声音虽未完全褪去青涩，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陆母的手微微颤抖，苍老的面容上，担忧与欣慰交织。
她望着儿子挺直的脊梁，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那好，谨瑜便去镇上钱秀才那读书吧，不过以后万万可不懈怠知道了吗？”
陆谨瑜双手握紧，“放心吧娘，我不会辜负家里的期望的。”
沈娇娇笑道，“既然决定了，那就去钱夫子那里吧，相公我们什么时候带谨瑜去拜师啊。”
陆谨言，“就这两日吧，再过不久我就要回书院了，若是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陆母跟着点头，“就按谨言说的做吧，拜师礼什么的谨言想来也清楚，我就不添乱了。”
“放心吧娘，这些事交给我就好了，您不必操心。”
......
两天后。
晨雾还未散尽，陆家小院已飘起炊烟。
沈娇娇对着铜镜仔细簪上一支银步摇，水红襦裙上绣着的并蒂莲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她回头看向正在系腰带的陆谨言，见他身着藏青长衫，身姿挺拔，眉眼间透着几分郑重。
一旁的背篓里，两块腊肉用荷叶仔细包着，翠绿的芹菜捆扎整齐，装着莲子的油纸包方方正正，竹篓里二十个鸡蛋被稻草垫得严严实实，生怕磕着碰着。
这些都是给先生的束修。
沈娇娇跨出门时，正瞧见陆谨瑜立在树下，崭新的蓝色粗布棉袄衬得他身姿挺拔，衣摆处细密的针脚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孩子把自己收拾得利落妥帖，乌亮的发辫扎得紧实，连指甲缝都洗得干干净净。
陆母从堂屋里走出来，见小儿子精神的样子，眼角泛起笑意，“咱们谨瑜今天可真精神，钱夫子见了，保准喜欢。”
“二哥今天看起来真精神！”清脆的嗓音忽然从陆母身后传来。
陆萱扎着歪歪扭扭的双髻，鬓边别着两朵绢花，像只欢脱的雀儿扑到陆谨瑜身旁。
她伸手扯了扯陆谨瑜的衣角，忽然眼睛一亮，转头看向沈娇娇，“不过还是嫂嫂最好看！”
沈娇娇被逗得笑弯了眉眼，莲步轻移上前，指尖抚过陆萱细软的发丝：“萱儿的小嘴比蜜还甜，等回来嫂嫂买桂花糖糕，把你这小嘴甜得更巧！”
陆谨言将备好的背篓稳稳背起，束修礼在篓中码放整齐。他目光扫过妻子鬓边摇曳的银簪，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时辰不早了。”他看向陆母，声音里带着几分郑重，“娘好生歇着，我们去去就回。”
听到陆谨言的回应，她连忙点头，干枯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催促道：“你们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陆谨言将背篓的麻绳又紧了紧，他转头看向妻子，沈娇娇正蹲下身替陆谨瑜整理棉袄下摆。
“我知道的娘。”
一行人往院门外走去，陆谨瑜攥着自己的衣角，仰头望着大哥背上鼓鼓囊囊的背篓，眼神里藏不住期待。
陆萱踮着脚跟在后面，小辫子晃得飞快，直到看着三人的身影消失，才怏怏跑回来，拉着陆母的袖子直晃：“娘，我真的不能跟大哥和嫂嫂他们一起去吗？”
陆母粗糙的手掌轻轻揉着陆萱的双髻，“你哥哥他们今天是去做正事的，你跟着去做什么？下次有机会，娘再带你去镇上玩好吗？”
陆萱仰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陆母，“好吧，听娘的，反正嫂嫂刚才说会给我带糕点回来呢。”
说到这里，小姑娘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仿佛甜香已经萦绕在舌尖。
“你个小馋猫。”陆母被逗得笑出声，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