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瓷勺碰撞碗沿的清脆声响戛然而止,连窗外寒风卷着枯叶掠过的簌簌声都清晰可闻。
陆谨瑜张了张嘴,原本还想辩解的话被陆谨言沉沉的目光堵了回去,只好低头戳着碗里的米饭。
陆萱吐了吐舌头,圆润的杏眼滴溜溜一转,赶紧夹起一筷子红亮的酸菜鱼塞进嘴里。鲜嫩的鱼肉混着酸辣的汤汁在舌尖炸开,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腮帮子鼓得像只偷藏粮食的小松鼠。
沈娇娇垂眸轻笑,耳尖微微发烫,绯红顺着脖颈漫上脸颊。
她拿起汤勺,手腕轻转,给陆谨言添了一勺浓白的鱼汤:“快尝尝,火候应该正好。”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陆谨言冷峻的眉眼,他端起碗轻抿一口,醇厚的鲜味裹挟着暖意滑入喉中。炖得酥烂的鱼骨将精华尽数释放在汤汁里,入口即化的鱼肉还带着一丝清甜。
他抬眼看向沈娇娇,目光里有了几分柔和:“鱼汤炖得不错。”
陆母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布满老茧的手往沈娇娇碗里夹了块最嫩的鸡块:“是啊,娇娇做的饭菜,比镇上馆子的还香。”
陆萱立刻放下筷子拍手:“我就说嫂嫂厨艺天下第一!”
陆谨瑜偷偷瞥了眼大哥缓和的神色,也跟着小声嘟囔:“其实鱼和鸡都好吃……”
欢声笑语重新漫上饭桌,陆萱叽叽喳喳地说着趣事,夸张的语调逗得众人直笑。
陆谨瑜偶尔插两句嘴反驳,却再不敢争论到底是鱼好吃还是鸡块好吃。
晚风从窗棂间溜进来,带着些许凉意,却被屋内蒸腾的烟火气烘得暖融融的,裹挟着饭菜香萦绕在每个人的鼻尖。
吃完年夜饭。
陆母招呼陆谨瑜跟她一起将碗筷收拾去灶房洗干净。
灶台里未燃尽的柴火还泛着暗红,灶王爷画像前的红烛明明灭灭。
收拾好一切,天色早沉得墨黑。
堂屋梁上悬着的油灯“噼啪”炸开灯花,昏黄光晕里,一家人围坐在炭盆边。
炭盆里的木炭烧得正旺,时不时迸出几点火星,烤得墙根下腌酸菜的陶缸都蒙上层暖意。
陆母掀开蓝布巾,端出粗陶盘,里头红纸包着的炒花生、晒干的柿饼堆得冒尖,还混着几粒皱巴巴的桂圆干。
陆萱乖巧地坐在陆母身边,膝头铺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帕子。她短胖的手指捏住花生壳,轻轻一掰,“咔嚓”一声脆响,两颗饱满的花生仁便落在帕子上,偶尔有碎壳掉在地上。
炭盆里的木柴“噼啪”炸开火星,映得陆萱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
她剥了一小堆花生仁,先捧到陆母面前:“娘,您尝尝,可香了!”
陆母笑着捏起几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直夸女儿懂事。
陆谨瑜脖颈往前探得老长,铜火钳夹着块裹满黑灰的红薯,往跳动的火苗边又推了推。
焦香混着柴火味猛地漫开,烫得他慌忙甩手,粗布袖口蹭过鼻尖:“快熟了快熟了!”
陆母笑着拍了下他后背,“当心烫着!”
沈娇娇看着陆谨瑜被熏黑的指尖,忍不住轻笑:“刚刚吃了那么多饭,谨瑜现在居然还吃得下?”
话音未落,陆萱已经扒着兄长胳膊凑过来,辫子扫过他肩头:“二哥的肚子是无底洞!上次他一口气吃了五个炊饼!”
陆谨瑜梗着脖子反驳,耳尖却被火烤得通红:“红薯跟炊饼能一样吗?”
他又用火钳戳了戳红薯,外皮裂开细缝,金黄的糖稀正缓缓渗出,在炭火上滋滋冒泡。
陆母从墙角摸出竹夹,将滚烫的红薯夹到陶碗里:“行了行了,都别急,小心烫了嘴。”
炭盆里的木柴“噼啪”炸开一朵火星,陆谨瑜双手捧着还烫手的烤红薯,粗布袖子往上撸到手肘,鼻尖几乎要贴到焦黑的薯皮上。
热气裹着蜜糖般的甜香袅袅升腾,熏得他眼睛眯成了缝:“娘,大哥,大嫂 你们都尝尝,这样烤出来可甜了,反正守岁要守一会儿,不吃东西等会儿就饿了。”
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被火光映红的脸颊上还沾着煤灰,像只眼巴巴盼着夸奖的小狗。
陆母笑着摇头,指尖却已经接过递来的红薯,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微微发烫的薯皮。
陆谨言沉默着从陶碗里拿起一个稍稍凉了些的红薯,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掰,“咔”地裂成两半。
橙红的薯肉冒着热气,他将其中一半递到沈娇娇面前,目光掠过她鬓边垂落的碎发:“谨瑜说得有几分道理,你也尝尝。”
沈娇娇指尖刚触到温热的薯肉,陆萱已经像只灵活的小雀儿凑了过来,脑袋几乎要搁在她肩上,发辫扫过沈娇娇的脖颈,痒得她轻轻一颤。
“嫂子分我一口!就一小口!”陆萱的声音带着撒娇的尾音,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红薯,馋得直咽口水。
“好好好,分小馋猫一口。”沈娇娇眉眼弯成月牙,用指尖撕下一小块冒着热气的薯肉,“刚刚吃了那么多花生坚果,现在还有肚子呢。”
陆萱立刻张开嘴,像雏鸟等食般咬住那团软糯的红薯,烫得直吸气却又舍不得松口,腮帮子鼓成圆滚滚的模样,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咬开焦脆的薯皮,绵密的果肉裹着蜜糖般的甜意漫开,甜得人不自觉眯起眼睛。
陆谨瑜蹲在泥砌的炭盆旁,粗布棉鞋碾过青砖上零星的花生壳。
他一手攥着啃了半块的烤红薯,蜜糖般的甜香混着焦糊味从指缝里钻出来,一手抓起块乌黑发亮的木炭,往噼啪作响的炭火间塞去。新添的木炭刚触到火苗,腾起的火舌瞬间将红薯香气搅得愈发浓烈。
过了两个时辰。
炭盆里的木炭早已化作暗红的炭烬,零星几点火星在灰烬中明灭。
炭盆边的谈笑声不知何时已渐渐淡去,唯有陆谨言还在往炭盆里添着最后几块木炭,轻微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陆萱歪着头,像只困倦的小猫般靠在陆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