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娶个姨娘,自然是不能够让少爷亲自前来的。”话音顿了顿,像是施舍般补充道,“少爷看着与沈公子同窗的份上,才让小人我前来接亲,要不然连花轿都不用来的。”
“马车已经在村口等着了,劳烦让沈姨娘出来吧,可别误了吉时。”
“是,是,月儿马上就出来了。”
沈大石对着钱管家一脸谄媚的笑,点头哈腰,转头恶狠狠剜向门口的王婆子,让她快点将女儿带出来。
“吱呀”一声,沈月攥着嫁衣的指尖微微发颤,在李三娘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王婆子刚要凑上前说两句场面话,就被钱管家身后的吴婆子一把拦住:“使不得,姨娘上轿前不能不能说话。”
吴婆子代替李三娘的位置,扶住沈月的手,“沈姨娘,接下来由老婆子我来伺候您。”
沈月深吸一口气,微微点头,绣鞋踩过门槛,唢呐声突然拔高,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走。
她被推进狭小的轿子里,隔着盖头,听见钱管家不耐烦的催促:“动作麻利些,别误了时辰!”
唢呐吹吹打打,花轿被抬着离开了沈家。
王婆子用袖口蹭了蹭脸颊,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转身时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走走走,开席,开席,大家都进去坐!”
沈家吃席的人挤得满满当当,请来帮厨的妇人顶着一头汗,用粗瓷大碗往桌上摞菜,白水煮白菜的热气混着零星几片腊肉的油香,在潮湿的空气里打着旋儿。
沈娇娇盯着面前的碗,第三碗寡淡的冬瓜汤推到跟前时,她终于看清汤面上浮着的半片肥膘——那是整张桌子唯一能看见的荤腥。
邻桌传来碗筷相撞的脆响,两个妇人同时伸出筷子夹住半块豆腐,手肘重重磕在碗沿上,溅起的汤汁洒在桌子上。
“娇娇,你在想什么呢?快吃,等会儿就没得吃了。”陆母的声音在耳畔炸开。
好不容易来了一道肉菜,七八双筷子瞬间伸向中间的的碗里,沈娇娇望着那些涨红的脸,油腻的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此刻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娘,我不饿,现在不想吃东西。”
陆母原本伸向碗里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众人油腻的脸,喉结动了动,转而夹起碟边一筷子没怎么动过的青菜。
“不想吃就别吃,差不多了我们就走。”
......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沈娇娇找了个由头带着陆母从桌与桌之间穿过。
其他桌上的菜肴早已没了模样,几个妇人正挤在一桌,你争我抢地往自家碗里夹肉,油汤洒在地上,混着菜叶和碎屑。
走出沈家陆母胸口剧烈起伏,素帕按在衣襟上:“许久没有出来吃过饭了,想不到竟然是这个样子的,也太夸张了。”
沈娇娇挽着陆母在路上慢慢走着,闻言忍俊不禁:“娘你不是说,村里人缺油水嘛,现在好不容易见了荤腥可不得抢起来嘛。”
陆母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我也不清楚她们居然这般不讲究,直接就抢了起来。”
“都是送了礼的,少吃一口可不就觉得亏了。”沈娇娇煞有其事地接话。
路边的老槐树筛下斑驳光影,沈娇娇望着陆母泛白的鬓角在微风中轻颤,方才宴席上的喧嚣仿佛还萦绕在耳畔。
“娇娇说得有理。”陆母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
话音未落,一声突兀的肠鸣打破了宁静,她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慌乱地按住腹部,\"这......这是......\"
沈娇娇愣了一瞬,随即伸手揽住陆母的肩膀,指尖隔着衣料轻轻拍了拍:“娘也饿了啊,那我们快些回家去吧,想来谨瑜和萱儿也还没吃饭呢。”
陆母抿了抿唇,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窘迫:“我也没想到出来吃席居然也有吃不饱的时候。”
她想起方才宴席上,妇人们如狼似虎地争抢菜肴,自己只堪堪夹了两筷子青菜,就感觉吃饱了。
沈娇娇挽着陆母慢慢往前走:\"还好萱儿没跟着我们一起来,要不然......\"
她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陆萱软糯的小脸,若是跟着来受这份罪,怕是要哭着喊饿。
到家时,夕阳已将半边天染成橘红色。
沈娇娇推开斑驳的木门,院里的老母鸡被惊得咯咯叫着扑腾翅膀,散落的羽毛飘在晾衣绳上,沾着最后一缕霞光。
“娘,嫂嫂你们回来了,我都饿了!”
稚嫩的声音从堂屋传来,陆萱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浅蓝布裙上沾着草屑,羊角辫歪了一根。
小女孩像只扑火的蝶,一头扎进沈娇娇怀里,鼻尖蹭着她身上的香气。
陆母看着她,“你二哥没有拿糕点给你吃吗?”
陆萱抱着沈娇娇的腰,脑袋在她怀中蹭了蹭:“给了的,但不顶饿,吃了没一会儿就又饿了。”
她仰头时,夕阳在睫毛上镀了层金边,“那些糕点干巴巴的......”
沈娇娇蹲下身,用帕子擦去陆萱嘴角的糕点碎屑,指腹触到孩子冰凉的小手:“那你二哥呢,怎么没看见他,他现在在哪儿?”
她瞥见堂屋桌上散落的碎糕点渣,想必是孩子等得着急,自己动手掰着吃了。
陆萱蹦跳着指向灶房,木格窗缝里飘出几缕炊烟:“二哥在灶房里,说要给我做饭吃!”
话音未落,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混着咳嗽声传来,惊得老母鸡扑棱棱飞上墙头。
陆母双掌一合,脸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朝灶房跑去:“那孩子哪会做饭啊,可别把屋子给我烧了!”
沈娇娇拉着陆萱紧跟其后,还未到门口就被热浪扑了满脸。
灶房里浓烟滚滚,陆谨瑜正手忙脚乱地挥舞着锅铲,灶膛里的火苗窜得老高,铁锅边缘腾起的油烟熏得他直眯眼。
案板上摆着切得歪歪扭扭的菜叶,水缸边还倒着半瓢水——想必是接水时洒的。
“让我来!”陆母冲过去夺下儿子手中的锅铲,却被烫得缩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