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水的青布，慢悠悠盖在朱雀街的青石板上。济世医馆的门板刚上到第三块，洛羽就抱着个豁口的陶盆凑到柜台前，盆里那株沾着泥的草叶尖还滴着水珠：“爹，张屠户家后院刨出来的，说是能治蛇咬？”
洛风正用粗布擦着铜药碾子，指腹蹭过草茎时顿了顿。檐角灯笼被晚风掀亮，映得他鬓角银丝格外分明：“这是穿心草，你娘去年在云梦泽采药时，裤脚挂的就是这玩意儿。”
秦慕伊端着竹筛从后堂出来，指尖捻起片披针形的叶子对着光看。叶脉在昏黄里透着青，像谁用细针在叶肉上绣了道贯通的线：“看清了，这叶基得是楔形，叶缘要带点微波状的齿。最要紧是茎秆，”她掐住植株中部轻轻一掰，断口处立刻渗出乳白汁液，“断面有心形的空腔，这才是正主。”
洛羽的指尖刚要碰到汁液，被秦慕伊轻轻打了回去。“别碰，新鲜汁液沾久了会痒。”她转身从药柜第三层抽出个青瓷瓶，倒出三粒褐色药丸，“去年立夏，西市卖扇子的陈老三被银环蛇咬了，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就是靠这草救的命。”
“云梦泽的穿心草最好。”洛风接过话头时，药碾子又转了起来，铜珠滚过干燥的穿心草碎片，沙沙声里混着他的声音，“得是那种常年积着腐叶的湿地，日头晒够三个时辰，脚下泥土攥能出水却不烂根的地方。去年我跟着药商去收草，见着有户人家在旱地种，长出来的叶尖都是焦的，断面空腔也窄，药效差了大半。”
秦慕伊把竹筛搁在檐下晾着，月光恰好落在草叶上，照见细小白毛像撒了层霜：“化学成分得说细些。含着穿心莲内酯，这东西最是霸道，能把血里的热毒往外逼。还有去氧穿心莲内酯，对付蛇毒里的神经毒素尤其管用。另外那些黄酮类化合物，就像给身子骨搭了层护网，既能消炎又能让伤口收口快。”
“比说书先生讲的还玄乎。”洛羽摸着陶盆沿笑，忽然被父亲拽到柜台后。洛风掀开蒙着布的药箱，里面躺着个用油纸包好的东西，解开时一股草药混着血腥的味道飘出来——是截发黑的蛇蜕，旁边压着张泛黄的药方。
“去年陈老三被咬伤时，整条腿都紫到膝盖了。”洛风的指节叩了叩药方，“当时他捂着伤口在医馆门口打滚，毒牙印往外冒黑血。我让你娘先拿三棱针在伤口周围刺了七八个小孔，挤净污血后，立刻用新鲜穿心草捣成泥，拌上雄黄和冰片敷在伤处。”
秦慕伊正往油灯里添油，灯花噼啪爆了声：“那会儿你爹守了他三天三夜。每隔一个时辰换次药，换下来的药泥都泛着黑绿。我煎药时总听见陈老三说胡话，说看见蛇在房梁上盘着。直到第三天中午，他肿得发亮的脚面忽然沁出层冷汗，你爹把完脉才松口气——穿心草的内酯成分总算压住了蛇毒的蔓延。”
洛羽的手指在药方上慢慢划着，忽然停在“三钱穿心草煎服”那行：“直接喝不苦吗？”
“苦得能把舌头咽下去。”洛风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堆成了团，“陈老三喝第一碗时，药汁顺着嘴角流到下巴，脖子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还是你娘想了法子，在药汤里撒了把炒过的麦芽，这才哄着他喝了三天。”
檐外的梆子敲了九下，秦慕伊把晾好的穿心草收进瓷罐。洛羽抱着陶盆要去后院栽种，被洛风拉住胳膊：“记住，这草性子烈，救急时能当刀子用，可不能随便往药方里加。去年城东王秀才长了口疮，自己挖了穿心草煮水喝，结果拉了两天肚子——清热解毒的药，哪能无的放矢。”
洛羽点点头，转身时看见母亲正把那截蛇蜕挂在檐下。月光顺着蛇蜕的鳞片滑下来，落在陶盆里的穿心草上，叶尖的水珠恰好滴进泥土里，像谁在黑夜里轻轻叩了叩大地的门。
药馆的灯亮到后半夜，洛风夫妇整理药材时，总能听见后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秦慕伊往窗外看了眼，只见月光里，少年正蹲在陶盆前，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穿心草心形的茎秆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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