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冲城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青灰色的城墙像一条沉睡的巨蟒。段云生站在山坡上远眺,七天前他逃离这座城市时,还是个为父奔丧的孝子;如今归来,却成了手握惊天秘密的亡命之徒。
身旁的白竹沉默地擦拭着手枪。赵铁山的尸体被他们安葬在怒江边的一处隐秘山坡,坟前只立了块无字石碑。这个救了她性命的马帮汉子,到死都没等到她喊一声\"爹\"。
\"我们从南门进去。\"白竹收起枪,\"赵金虎死了,但他的副官王彪还在,巡防营肯定在搜捕我们。\"
段云生摸了摸藏在怀中的玻璃瓶——血茶树的汁液已经凝固成胶状,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自从离开血茶谷,他每晚都做同一个梦:那棵妖异的红树在呼唤他,声音既像父亲,又像祖父。
\"分开走。\"他突然说,\"我去警署找马德彪,你去找周掌柜。他是父亲的心腹,应该知道些什么。\"
白竹眉头微蹙:\"你不信任我。\"
这不是问句。段云生迎上她清冷的目光,想起赵铁山临死前的话——\"完成你娘的遗愿\"。白竹身上有太多未解的谜团:她的枪法、她对血茶的了解、她看霍华德时的眼神...
\"我只是觉得分头行动更安全。\"他避重就轻地回答。
白竹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记住,段云生,无论发生什么,血茶都不能落入任何人手中——包括你那位署长朋友。\"
她松开手,转身消失在晨雾中。段云生摩挲着被捏红的手腕,若有所思。
南门的守兵比平日多了一倍,每个进城的人都要接受盘查。段云生压低帽檐,混在一队马帮中顺利入城。腾冲的街巷依旧熙攘,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紧张感。他注意到不少商铺门窗紧闭,偶有行人也是步履匆匆。
转过一个街角,段云生差点撞上一队巡防营士兵。他闪进一条窄巷,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段少爷?\"
回头一看,是段府的小厮阿昌,正拎着个菜篮子惊恐地看着他。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阿昌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府里被巡防营翻了个底朝天,福伯被他们带走了!说您勾结马帮杀了赵统领...\"
段云生心头一紧:\"福伯被关在哪?\"
\"大牢里。马署长暗中照应着,暂时没事。\"阿昌从菜篮底层摸出个油纸包,\"这是福伯让我转交给您的,说是老爷生前交代的。\"
段云生接过纸包,入手沉甸甸的:\"阿昌,你先回去,就当没见过我。\"
与小厮分别后,他找了个僻静处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本薄册子和一把钥匙。册子扉页上父亲熟悉的笔迹写着:\"血茶研究实录,癸酉年三月\"。
快速翻阅后,段云生心跳加速。这是父亲对血茶的详细研究记录!最后一页记载着一个惊人发现:
\"...血茶毒性源于其中一种特殊生物碱,遇段氏血脉则转化为无害物质。此或可解释祖训'唯段氏可近血茶'之由。然近日发现,英国人以化学方法仿制此转化过程,虽不完全,已可大幅降低毒性...\"
父亲早就发现了血茶的秘密!而且英国人真的找到了破解血脉限制的方法。段云生想起霍华德临死前的话——\"我可以给你钱、权力...\"那个疯子确实差点成功了。
警署后门的老槐树下,段云生等到了下值的马德彪。署长见到他先是一惊,随即拽着他闪进一条小巷。
\"你不要命了?\"马德彪压低声音,\"王彪发了通缉令,说你勾结马帮杀害赵金虎!全城都在抓你!\"
\"赵金虎是死在血茶树下的。\"段云生冷静地说,\"马叔,我需要你帮忙。\"
马德彪抹了把脸,眼中闪过挣扎:\"云生,这事水太深了。赵金虎背后不简单,连省里都有他的人。现在他死了,上面震怒...\"
\"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段云生突然问。
署长一愣:\"不是说了吗,中毒...\"
\"谁下的毒?为什么?\"段云生逼近一步,\"马叔,你知道些什么?\"
马德彪眼神闪烁,最终叹了口气:\"你父亲死前来找过我,说发现了一个大阴谋——有人在腾冲周边秘密种植血茶,加工后运往上海、香港,甚至海外。\"他四下看了看,\"他怀疑幕后主使是'茶盟'。\"
\"茶盟?\"
\"一个神秘组织,控制着滇西大半的茶叶贸易。据说创始人是个清朝遗老,精通茶道与...巫术。\"马德彪声音更低了,\"最近两年,茶盟与英国人走得很近。\"
段云生想起霍华德和那批\"改良\"血茶。这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马叔,我需要见福伯。\"
马德彪犹豫片刻,终于点头:\"今晚子时,我值班。后门给你留着,但只有一刻钟时间。\"
离开警署,段云生决定先去茶行找周掌柜。父亲的老搭档或许知道更多关于茶盟的事。
段氏茶行位于城南主街,是栋气派的两层木楼。段云生绕到后巷,却发现后门虚掩着,门框上有新鲜的血迹!
他立刻拔出枪,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茶行内一片狼藉,货架倾倒,茶叶撒了一地。地上躺着两具尸体——都是茶行的伙计,喉咙被利刃割开。
二楼传来细微的响动。段云生屏息上楼,看见周掌柜肥胖的尸体瘫在书桌前,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翻找文件——白竹!
\"别动!\"段云生举枪喝道。
白竹缓缓转身,手中拿着一沓信件。令段云生震惊的是,她脸上没有丝毫愧疚或惊慌,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冷静。
\"你来得正好。\"她晃了晃信件,\"看看这个。\"
段云生警惕地靠近,瞥见信件上的英文落款——霍华德!而日期就在两周前,父亲死后!
\"这不可能!霍华德早就...\"
\"早就去了血茶谷?\"白竹冷笑,\"你太天真了。去血茶谷的'霍华德'只是个替身。真正的霍华德一直在腾冲,就在英国领事馆里。\"
段云生大脑飞速运转。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血茶谷的一切都是个陷阱?但赵金虎确实死了,那棵血茶树也真的...
\"你早就知道。\"他突然明白过来,\"你是霍华德的人!\"
白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曾经是。十二岁那年,我娘死后,霍华德找到我,说可以帮我报仇。\"她举起一封信,\"但我发现,他才是该报仇的对象——他出卖了我娘,导致她被赵金虎的人杀害。\"
段云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这个女人身上有太多谎言。
\"那你为什么杀周掌柜?\"
\"不是我杀的。\"白竹指向窗外,\"凶手刚从后门逃走,穿黑褂子的那个。\"
段云生冲到窗边,果然看见一个黑衣人消失在巷口。他回头审视白竹,她手上确实没有血迹,而且从尸体状态看,凶案应该发生在一小时前。
\"茶盟的人。\"白竹递给他一封信,\"周掌柜是他们的眼线,一直在监视你父亲。\"
信上是简洁的指令:\"监视段氏父子,特别是血茶相关动向。必要时采取极端措施。\"落款只有一个红色茶花印记。
段云生想起父亲笔记中提到的茶盟。这个组织为何对血茶如此执着?
\"我们得去英国领事馆。\"白竹突然说,\"霍华德的实验室在那里,他研究血茶的所有资料也是。\"
\"你疯了?那是洋人的地盘!\"
\"我有办法进去。\"白竹从怀中取出一枚铜质徽章,\"我娘留给我的,领事馆特别通行证。\"
段云生犹豫了。这可能是陷阱,但如果真能找到霍华德的研究资料...
\"先去找福伯。\"他最终决定,\"他可能知道更多关于茶盟的事。\"
夜幕降临,腾冲城笼罩在诡异的红雾中。这不是寻常的夜雾,而带着淡淡的甜腥味——血茶花粉的味道!段云生想起血茶谷中那些吸入花粉后发狂的士兵,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街上行人稀少,偶尔经过的也都用布蒙着口鼻。一个疯癫的老妇人蹲在路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别过来...不是我害的你们...\"
警署后门如约未锁。段云生闪身进入,摸向地牢。奇怪的是,本该有守卫的走廊空无一人。
\"马叔?\"他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地牢铁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微弱的呻吟声。段云生推开门,血腥味扑面而来!
马德彪倒在血泊中,胸口一个狰狞的弹孔还在汩汩冒血。福伯被绑在刑架上,耷拉着脑袋不知死活。而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手持冒烟手枪的王彪,和另一个令段云生血液凝固的人——霍华德!
那个本该死在血茶谷的英国植物学家活生生地站在那里,金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只有左肩包扎的绷带证明他确实受过伤。
\"段先生,我们等你多时了。\"霍华德的中文依旧流利,带着几分戏谑,\"看来我的'替身'演技不错?\"
段云生举枪瞄准,但王彪更快,一把拉起福伯作为人盾:\"放下枪,否则老头立刻死!\"
福伯虚弱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少爷...快走...\"
\"你们想要什么?\"段云生没有放下枪,但手指离开了扳机。
霍华德微笑:\"很简单——你的血。血茶树认你为主后,你的血液成了最完美的解毒剂。\"他拿出一个小瓶,里面是暗红色粉末,\"这是我们提纯的血茶精华,只需加入你的血,就能制成完美的'天堂茶'——能让人看见神迹却不会致命的圣品!\"
段云生想起父亲笔记中的记载。原来这就是英国人的计划——制造一种新型毒品!
\"你杀了我父亲。\"他声音冰冷。
\"不幸的必要牺牲。\"霍华德耸肩,\"段老先生发现我们在改良血茶后,威胁要公开。而他的研究对我们很有价值...\"
王彪不耐烦地打断:\"少废话!小子,要么乖乖合作,要么看着这老东西死!\"
就在这时,地牢唯一的油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一声枪响,接着是王彪的惨叫。段云生趁机扑向福伯,拖着他滚到墙角。
\"走!\"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白竹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手中枪口还冒着烟。
三人跌跌撞撞冲出地牢。身后,霍华德的怒吼和王彪的咒骂混成一片。
\"前门走不了!\"白竹领着他们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后面有扇小门通下水道!\"
下水道恶臭扑鼻,但此刻却是最安全的逃生之路。跑了约莫十分钟,白竹推开一个生锈的铁栅栏,他们来到了城东一处废弃的染坊。
\"福伯!坚持住!\"段云生检查老人的伤势。福伯身上多处拷问的痕迹,最严重的是腹部的刀伤,已经感染发炎。
\"少爷...老奴不行了...\"福伯气若游丝,\"老爷...老爷留了东西在老宅...神龛后面...\"他突然抓住段云生的手,\"小心...茶花...红色茶花...\"
老人的手垂了下去,再也没能抬起。
段云生跪在福伯尸体前,泪水模糊了视线。两天内,他失去了第二个亲人。而这一切,都源于那该死的血茶!
\"我们得离开腾冲。\"白竹检查着窗外,\"霍华德和王彪的人马上会全城搜捕。\"
段云生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冰冷:\"不,我们要去英国领事馆。\"
\"你疯了?\"
\"霍华德说我的血是解毒剂。\"段云生掏出那个装血茶树汁的瓶子,里面的胶状物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但血茶树的汁液才是真正的关键。我要毁了那个实验室。\"
白竹盯着他看了良久,突然笑了:\"你知道为什么血茶树会认你为主吗?\"
段云生摇头。
\"因为段家不只是守护者。\"白竹轻声道,\"你们是种植者。千年前,你们的祖先将血茶种子从西域带回,种在怒江峡谷。\"
\"这不可能!\"
\"你祖父的日记里没写吗?\"白竹冷笑,\"段家祖上不是茶商,而是巫师。血茶最初是用来通神的媒介,后来才被滥用。\"
段云生想起古籍残页上的记载,和那个在脑海中回荡的声音。一切开始变得合理,却又更加荒诞。
远处传来警哨声,追兵近了。白竹拉起他:\"要走要战,快决定!\"
段云生最后看了一眼福伯的遗体,轻声道:\"福伯,我会为你和父亲报仇。\"
他转向白竹:\"去领事馆。但这次,我要知道你的全部计划——不许再有隐瞒。\"
白竹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点头:\"成交。但有些真相,你可能不愿面对。\"
月光下,腾冲城的轮廓显得格外阴森。而更可怕的是,越来越多的窗口亮起了诡异的红光——那是自制血茶在燃烧,整座城市正慢慢陷入集体幻觉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