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因为雇主李先生家来客人大出风头，被李太训斥了。
所以，这几天比较消沉。本来爱说话的性格，这几天也不太说了。每天按部就班默默做自己的事。
这本是一个保姆该有的正常表现，可育婴师丽芳却觉得很不习惯。太不符合小玲一贯的作派了。
丽芳相信有暂时的隐忍和压抑，却很难会有真正的改变。我们拼尽全力想教育改变一个孩子尚且那么难，何况是成年人。
这几天，小玲除了不爱说话，还特别勤快。每天干完例行的家务活，就在院子里修剪花草。几棵树都快被她剪秃了。
丽芳午睡起来，坐在南北通透的客厅里喂雇主的女儿莹莹喝奶，看到小玲又在前院整理草坪。
深圳的夏日骄阳似火。太阳明晃晃的照在院子里，几棵树似乎也经不住这种炙热，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叶子。偶尔一声蝉鸣更令人烦躁。
小玲穿着一件白色有领子的t恤，水磨蓝的牛仔裤，头上戴着宽沿帽，还戴着墨镜和冰丝袖套。显得时尚娇俏，正全副武装的蹲在前院的草坪里清理着杂草。
隔着铁栅栏，院门外小区的马路被太阳晒得发白，似乎有水蒸汽在腾腾上升。路上空无一人，也没有车辆经过。过了一会，院外的马路上走过来一个保安，应该是例行巡逻经过。看到了院子内的小玲，停下来打了声招呼，站在院门外说了几句闲话，又继续往前走了。
丽芳不知道小玲这是午睡起来了还有根本就没有午睡？这么大太阳还在干活，难道是知道自己前几天来客人时做的出格了，所以决定悔过？
在李家也好几年了，保姆来来去去也那么多了。丽芳觉得除了玉兰走得冤，其他都确实有很明显的缺点。小玲不算最差的。虽然没有经验，但愿意学习，上手很快，而且还年轻，正是做家政的黄金年龄段。可就是爱出风头，爱和男主人套近乎这点，如果不改的话，去哪也干不长久。
都说想找年纪大的，稳重。可去家政市场转一圈，还是年轻的上户快工资高。但能不能做得长久，还得看人品。
丽芳看着院子里的小玲，怔怔的若有所思。
刚才那个保安巡逻完又走回来了。
走到院门外停下了，不知对着院子里说了句什么，只见小玲站了起来。从草坪里走到栅栏边上，和那个保安隔着栅栏面对面的大概在说什么有趣的事。保安是面向院内的，丽芳能看出笑脸。小玲的笑，则是从她抖动的肩膀和伸手捂嘴看出来的。正应了一个词：花枝乱颤。
热烈的阳光下，围墙内外的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聊够了，似乎意犹未尽，又双双拿出手机，丽芳想，应该是加微信吧。
做住家保姆长期在雇主家生活，难免寂寞，做李先生这种豪门家庭的保姆，就更寂寞了。住家保姆就意味着不能随便离开雇主家，二十四小时准备提供服务。所以必须心有静气，能调适好自己的情绪。
其他家的保姆至少还可以趁买菜出去一下。而李先生家和他父母家都是由保姆开好所需物品清单，司机统一采购的。另外一些个人日用品，在小区内的超市就可以买齐。所以，很少有机会出小区大门。
丽芳还好一点，每天可以带着莹莹在小区玩一会，家务保姆几乎很少出院子大门。偶尔在小区散步，也得晚上，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
所以做李先生家的保姆是很寂寞多，大院子锁住了人，也锁住了心。丽芳想，小玲应该是很难过的。
其实，在这座豪宅大院里，寂寞的又岂止保姆？李先生那些晚归的夜晚，那些独自抽烟喝酒的深夜又何尝不寂寞？李太那些独守空房的深夜和黎明，又怎不寂寞？寂寞如雪，悄然掩盖了一切心思。
这一天，李先生夫妇都出去了，中午就丽芳和小玲吃饭，小玲简单做了点饭，吃完就午睡了。下午把雇主全家人的鞋子全部从鞋柜拿出来，该洗的洗，该晒的晒。用几个长条凳子，全部摆在后院晒。
丽芳的房间朝南。偶然从窗口望出去，看到小玲把李先生的所有鞋子，皮鞋运动鞋布鞋之类，都用两张纸巾包起来了。丽芳刚开始不懂她在干嘛呢？后来想了想，明白了。深圳太阳太烈了，她是怕暴晒把鞋子晒坏了。丽芳觉得她真的在技能上进步很快。而且很用心钻研。
可她对待李太和垚垚的鞋子就没那么细心了。就那么摆在大太阳下暴晒。其实按理说鞋子都是不建议直接暴晒的，应该是阴凉处晾干，不过短时间晒一下问题不大。
所以，丽芳想出去提醒她一下。
刚起身，就看到院子里的小玲拿起李太的一双高跟鞋放在了地上。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丽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小玲脱了自己的鞋子，穿上李太那双价值几千的高跟鞋，在院子里那条石板路上来回走了走，就又换上另一双。
小玲今天穿着一件过膝碎花连衣裙。穿着李太的高跟鞋在后院盛开的那些花朵间穿梭时，如一只花蝴蝶，看得丽芳眼花缭乱的。
试了好一阵，几乎把李太的鞋子试了个遍，才进屋来了。丽芳不知小玲在试这些鞋子时是什么心情？是否幻想自己穿着这些华丽的鞋子穿梭在各种五光十色的高档场所？游刃有余的和各色人等周旋？或者是幻想灰姑娘穿上水晶鞋的那一刻？终归还是太年轻了呵呵。
丽芳还发现小玲现在变得爱看手机了。以前干活手机要么放口袋里，要么直接放在厨房。干半天活了才想起看一下手机。
本来她就是离婚的，孩子跟着前夫，父母已经不在了，有个弟弟早已成家过自己的。所以手机很少响，她也不惦记看手机。
可这段时间，她干一会活就要看一下手机，有时看完笑咪咪的又放下手机，有时看完了还打几个字。
这天早上，李先生起了个大早，当时小玲刚把早餐做好。因为李先生夫妇起床时间不固定，所以现在小玲每天早早就把饭做好，凉了热一下。总比他们起来了还没做好强吧。
在吃早饭时，丽芳看到李先生背后的衣服上贴了一个笑脸的帖纸。觉得特别好笑。于是提醒李先生说：‘李总，你背后有张贴纸。’
李先生笑了笑说：‘肯定是壵壵淘气贴上去的。’
正好小玲从厨房出来，也看到了，说：‘我帮你撕掉吧。’
又是没有称呼，没有等李先生回答，就俯身开始撕了。
两个人贴得很近，李先生坐在餐椅上，小玲站在李先生身后微俯着身弯着腰，专心致志的撕着那张帖纸。因为弯腰吃力，小玲的脸微微发红，呼吸声有点重。李先生说：‘撕不到就算了，待会我回房间换一件吧。’小玲却还站在身后一点点撕着，丽芳看不下去了，抱着莹莹回房间了。
那天李先生夫妇没回来吃晚饭。垚垚也在爷爷家。吃过晚饭后，丽芳抱着莹莹去了小区广场上玩。
晚上七点多钟时，丽芳抱着莹莹回家，走到半路才想起没有牙膏了。
又折回去。准备去小区超市买。
路过小区保安室时，居然看到小玲坐在保安室，旁边还坐着一个保安。
看来小玲已经洗过澡了，换了一件玫红的工字背心，可能是刚洗过头发，披散着，耳朵上还戴了耳坠，随着说话声在脸庞轻轻晃动。很妩媚，很风情。
旁边的保安不认识，都穿一样的保安服，也不知是不是那天隔着院子聊天的那一个。反正俩人并排坐着，小声说着什么，脸上都带着微笑。看起来聊得很开心。
两个人低着头小声聊着，并没有发现丽芳。丽芳抱着莹莹赶紧从后面绕过去，买完牙膏从另一条路回家了。心虚得就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丽芳回家就给莹莹洗澡。平时洗好都是交给小玲抱一会，丽芳自己再去洗。
今天给莹莹洗好了，等了很久，也没见小玲回来，丽芳只好把莹莹放在儿童餐椅里，放在卫生间门口，也不敢关门，就这样草草洗了一下了事。
这一天直到九点多，丽芳才听到开大门的声音。听脚步声是小玲回来了。
李先生发现小玲夜未归宿是十来天以后的事了。
那一天，李先生回来的比较早，大概是晚上不到十点。
看到小玲房间还亮着灯，于是敲门想让她下来洗点水果。结果敲了半天没人应。
李太从主卧出来，接着敲了几下，还是没人，于是轻轻一拧把手，门开了。屋里没人。
下楼来问丽芳知不知道小玲去哪里了？
丽芳不知道。心里隐隐有种不安，但没有证据，也不好说。
李太要打电话给小玲。被李先生制止了。说：‘算了，自己洗吧。’
李先生可能以为小玲出去散步了吧。可谁知，她竟是彻夜未归。
因为她的房间门被李太敲开后，敞开了一整夜。
李先生夫妇一大早就兴师问罪了。
李太把小玲从厨房叫出来，问道：‘你昨晚去哪里了？’
小玲显然早有准备，冷静的说：‘去了一个朋友那里，晚了就住下了。’
李太生气的说：‘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和我们说一下呢？’
小玲低下头说：‘本来想聊一会就回来的，后来太晚了就没回来，怕电话吵到你们休息。’
这时，本来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的李先生抬起头来，严肃的看着小玲说：‘本来成年人有交朋友的自由，我们也不应该干涉，但你既然是住家保姆，不回来起码应该告诉我们一声。’
小玲看了看李先生，又低下头说：‘我知道了。’
李太接着说：‘你是住家保姆，这样出去如果有什么事谁负责？’
李先生突然不耐烦的吼道：‘谁负责？成年人自己做事自己负责！一天天破事不断！’
说着拿起一个茶杯摔在了地上。
从丽芳上户到现在这么多么年，见过李先生很多面。乖张戾气，阴郁森冷，温和细致，不怒自威，雷霆万钧，甚至虚伪做作，可不管多么生气，还没有见过他摔东西。
可见他已经烦透了。也许是因为小玲，也许不止因为小玲。
谁知道呢，各种复杂的麻烦事千头万绪时，没有人能做到那么耐心。
今天这情形，也许是李先生对小玲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了。也许是公司遇到什么难事，再加上小玲，内忧外患，所以瞬间崩溃了。需要这样的发泄。
大家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敢开口，李太就那么站在那，眼睛刀子似的看着小玲，小玲低着头。
丽芳在房间门口看着客厅发生的这一切，心想如果是换了自己，这种情形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做下去了。不管雇主有没有开口，都是时候该下户了。
可看小玲这样，显然还想继续做下去，丽芳也能理解。毕竟她没有经验，在李先生家工作能学到很多东西，而且工作轻松，工资高，待遇好。可既然是想做，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呢？
既然是选择了这一行，那么就必须遵守这一行的游戏规则。委屈也罢，寂寞也好，每一个行业都有每一个行业需要承担和克服的。要么就别做。
沉默过后，李先生突然又对李太发脾气了：‘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你以后好好管管吧。’
李先生夫妇这段时间，依然是老样子。李先生很少夜不归宿，并非是和李太多么恩爱。丽芳觉得，他是想稳定维护这个家。或许他也承受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压力。也在悄悄约束或改变自己。
李太看了看李先生，没有说话，走到沙发上坐下了。
李先生又说：‘以后好自为之吧。’
不知是对小玲说的，还是对李太说的。
李太看了李先生一眼，不满的说道：‘你这是怎么啦？’
李先生眼神犀利的看了李太一眼，径直向门外走去。
丽芳站在门口，看着李先生头也不回的身影。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态度？是准备继续留着小玲？还是准备解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