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辆没有开灯的解放卡车，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悄无声息地滑进了金华郊区一处废弃的仓库。
车门打开，虎爷和阿彪带着几个最核心的兄弟，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安全后，才打开了后车厢的门锁。
马卫国带着两个老师傅，从车厢里跳了下来，脸上混杂着疲惫、兴奋与后怕。
“大哥！”
虎爷看到迎上来的陈敢，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激动却难以掩饰。
一包包用厚帆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货物被小心翼翼地搬进了仓库深处。
当第一包帆布被解开，露出里面折叠整齐的衣服时，连见惯了风浪的虎爷和阿彪，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昏暗的灯泡下，那些衬衫和夹克，静静地躺在那里，款式新颖，线条流畅，带着一种这个时代普通衣物绝不具备的洋气和高级感。
“陈老板，第一批……都在这了。”
马卫国搓着手，神情有些忐忑。
“时间太紧，师傅们又是第一次做，这批货……质量……不太稳定。”
陈敢没有说话，他走上前，随手拿起一件夹克。
版型几乎完美复刻，但拉链的缝合处，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歪斜。
他又拿起一件深蓝色的衬衫，面料光泽不错，可袖口的走线，却能看出明显的生涩。
他一件件地看过去。
正如马卫国所说，这批货的质量参差不齐。
有几件，几乎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细节处理得天衣无缝，显然是出自那位王老师傅之手。
而更多的，则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一些小瑕疵，甚至是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虎爷和阿彪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样的货，怎么去跟周国平那些过硬的正规产品打？
然而，陈敢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失望。
“不稳定，就对了。”
他将一件有瑕疵的衬衫扔回货堆，对众人说道：“如果第一批就完美无缺，那才叫有问题。”
他转身看着一脸不解的虎爷和阿彪，开始下达指令。
“把这些货，给我分成三等。”
“第一等，就是那几件最完美的。”
陈敢的眼中闪烁着精光。
“这些是珍品，一件都不要流入市场。找个最稳妥的地方，给我存起来。”
“第二等，是那些版型没问题，只是细节上有点小毛病的。”
他指着大部分的货物。
“这些，通过我们自己的渠道，悄悄地铺到宁波、温州那些最时髦的城市的百货商店和精品店里去。”
“第三等，就是那些有明显瑕疵的。”
陈敢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这些货，以极低的价格，处理给那些走街串巷的小贩，或者夜市里的地摊主。让他们去卖。”
阿彪忍不住问：“大哥，这……这么做是为什么？尤其是第三等的货，卖出去不是砸我们自己的牌子吗？”
“牌子？我们现在没有牌子。”
陈敢冷笑一声。
“记住，这批货的来历，必须是神秘的。不能跟我们有任何关系。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从广东那边偷偷搞来的水货，数量有限，卖完就没。”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深沉而富有远见。
“你们要明白，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占领市场，而是教育市场！”
“那些精品店里的二等货，是给那些有钱、有品位的人看的。让他们知道，原来衣服可以这么时髦！让他们心里长草，让他们求而不得！”
“而那些地摊上的三等货，是给普通老百姓看的！他们可能买不起，甚至觉得质量不好，但他们会记住那个款式！他们会知道，现在城里最流行的是这个样子！这就叫制造风向！”
“当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是好东西，什么是时髦之后，周国平仓库里那些老土的积压货，在他们眼里，就成了真正的垃圾！我们甚至不需要动手，消费者自己就会抛弃他！”
一番话，说得虎爷和阿彪茅塞顿开，只觉得后背都在发凉。
他们原以为只是简单的卖货，却没想到大哥的布局，已经深到了这种诛心的地步。
安排完铺货的事，陈敢又把马卫国叫到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马主任，这次辛苦了。回去告诉师傅们，瑕疵我不怪他们，但这批货的经验，必须给我总结出来。”
“哪种布料用什么针脚最合适？哪道工序最容易出错？王师傅那几件完美的，又是怎么做出来的？我不要经验，我要标准！我要一套可以复制，可以量化的生产流程！”
“另外，成立一个精品小组，就让王师傅带头。专门攻克那些最难的版型，少量生产，不求速度，只求完美。剩下的人，按照总结出来的标准流程，给我保质保量地生产普通款。”
陈敢看着马卫国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加了最后一味猛药：“等技术成熟，兰县那几条生产线，我会想办法全部盘下来，到时候，你就是那里的总负责人！我们要做自己的品牌，正大光明地卖！”
马卫国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从一个体制内的小主任，一跃成为一个庞大服装帝国元勋的未来。
他重重地点头，声音嘶哑地立下军令状：“陈老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
一连串的指令下达完毕，仓库里的人各司其职，开始紧张而有序地忙碌起来。
陈敢走出仓库，深深地吸了一口午夜微凉的空气，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他决定给自己放个短假，下周再去中原。
剩下的这几天，他想好好陪陪家人。
回到家时，夜已经深了。客厅的灯还亮着，张柔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高中课本，却明显心不在焉，清秀的眉宇间，锁着一抹淡淡的忧愁。
看到陈敢回来，她立刻站起身，迎了上来，接过他的外套，轻声问：“又忙到这么晚？”
“嗯，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陈敢坐到沙发上，揉了揉眉心，他能感觉到妻子的情绪不对。
张柔给他倒了杯热水，犹豫了许久，才在他身边坐下，低声说：“陈敢，我看到厂房那么大，又听虎爷他们说服装的生意也铺开了……我……我有点慌。”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卑和无力。
“你的生意越做越大，你每天都那么累，要考虑那么多复杂的事情。我想帮你分担，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感觉自己……好没用。”
看着妻子那双写满焦虑的清澈眼眸，陈敢的心瞬间软了下来。他握住她微凉的手，认真地看着她。
“谁说你没用了？”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你把家里照顾得这么好，让我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而且，谁说你以后帮不了我？”
陈敢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本摊开的课本上。
“我们每个人的战场不一样。我现在的战场，是在外面冲锋陷阵，积累资本。而你的战场，就在这张书桌上。”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好好准备，等高考后就去上大学。去学那些我不会的知识，比如企业管理，比如财务会计。未来，等我们有了真正的集团公司，我需要一个能让我把后背完全交给她的人来帮我管理内部。那个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这番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张柔迷茫的心。原来，他早已为自己规划好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她不再是一个只能在旁边看着的妻子，而是他未来帝国蓝图中，不可或缺的一块基石。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一定好好学！”
这时，里屋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小宝揉着惺忪的睡眼，探出了小脑袋。
她显然是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奶声奶气却又异常认真地说道：“爸爸，妈妈，我以后也要好好学习！长大了，我帮你们一起分忧解难！”